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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這就是說,你不想當皇帝了?」

  「皇帝是你的兒子。現在是,將來也是。」

  聖母皇太后胸懷一寬,長長地籲口氣說:「五年以來,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二爺不肯咽氣,也是等你這句話!你趕緊去告訴他,讓他高高興興歸西。」

  「好!我今天就去告訴他。可是,我的那句話呢?」

  「你別急!我來跟姑姑說。只要你不攆我們母子出宮,凡事都好商量。」

  正談到這裡,聽得重重的腳步聲;是麻喇姑來回事,故意加重腳步,好讓他們知道有人來了。

  「十四爺,請過去吧!」

  是母后皇太后睡醒起身,通知多爾袞晉見;見面行了禮,他開門見山地說:「有人奏請滿漢通婚,我讓禮部擬了個章程,來請四嫂的示。」

  「喔,這是好事。」母后皇太后問:「你們的章程是怎麼擬的。」

  於是多爾袞將禮部所擬滿漢官員士庶婚禮,約略奏明,大致以男家為主,如滿洲女子嫁與漢人,從漢人風俗;反之亦然。至於滿洲官員、八旗兵丁之女,欲嫁漢人,應先報部,因為戶部陝西清吏司之下,設有八旗俸餉處,掌管八旗「丁檔」;以及三年一選秀女的「排單」,必須名字不在排單之內,或選過不合格的,方准遣嫁。

  「章程很妥當。不過,」母后皇太后特別交代:「滿洲人娶漢人的女兒,一定要查明白,是不是娶來當正室?如果名為娶妻,其實納妾,不成了欺侮漢人了。」

  「是,是,太后顧慮得周到。」多爾袞心誠悅服地說:「那一來大失滿漢通婚的本意,斷乎不可。」

  接著,又說了些閒話,多爾袞跪安辭出。聖母皇太后摒絕左右,密陳多爾袞提出想用「皇父攝政王」尊號的要求,請示辦法。

  母后皇太后久久無語,最後歎口氣說:「他要,能不給他嗎?」

  * * *

  為了減少阻力,多爾袞雙管齊下,一方面籠絡;一方面疏離,被籠絡的是代善的孫子勒克德渾;太祖第七子饒余郡王阿巴泰的第三子博洛,都由貝勒晉封為郡王,勒克德渾的封號是多羅順承郡王,博洛的封號是多羅端重郡王。再有一個是褚英的第三子,曾從豪格西征的貝子尼堪,晉封為多羅敬謹郡王。

  被疏離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特授定遠大將軍,統兵征討在湖廣作亂的張獻忠所部餘孽,一個叫「一隻虎」,本名李錦;一個叫「混十萬」,本名馬進忠。這是多爾袞調虎離山,免得他在京阻撓他的好事。

  天從人願的是禮親王代善,死得其時。多爾袞依照母后皇太后的叮囑,去探望代善時,只告訴他一定遵守誓言,決不會做皇帝;卻不曾吐露他有稱「皇父」的計畫;計畫是在這年冬至祀天時,配合祭典,昭告昊天上帝,佈告天下,但耽心到時候讓代善知道了,說不定還要大費一番口舌,稱號原為自娛,搞得兄弟之間不愉快,那就沒意思了。

  誰知道就在十一月初八冬至之前的一個月,代善的大限到了。恤典頗為優隆,賜祭賜葬,立碑紀功,親王修造墳塋,照例賜銀五千兩,特詔「和碩禮親王與眾不同,恩賜銀一萬兩。」禮親王的爵位,由何人承襲,卻未決定;這亦是多爾袞的一種駕馭的手法,將此爵位作為獎品,看代善現存的五子,誰對他最忠誠,就讓誰來襲爵。

  這年祀天大典,特別鄭重,早在冬至十日以前,便已開始齋戒,乾清宮前置一張黃案,上供一面齋戒牌、一座銅人,進出的內廷官員及太監,莫不三緘其口,不是必要不講話;非講不可時,亦是輕聲細語,不敢有一句嬉戲非禮的話。

  十一月初五,皇帝頒一道誓戒:「惟爾群臣,其蠲乃心,齊乃志,各揚其戒。敢或不共,國有常刑,欽哉勿怠!」到了十一月初七,徹下齋戒牌及銅人,送入齋宮;皇帝亦命駕出宮,至正陽門外南郊,通稱「天壇」的圜丘齋宿,第二天五鼓,升壇行禮,祝告以太祖武皇帝配天,並追尊太祖以上,高、曾、祖、父四世,都稱皇帝;接下來還有太廟致祭,上玉冊玉寶的大典,前後歷時五天,方始告成。

  冬至是「三大節」之一,照定制舉行「大朝儀」,這年因為太祖武皇帝配享圜丘,皇帝在太和殿的大朝儀受賀以後,特為賜宴王公大臣。宴後頒詔:「叔父攝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勳勞宜增加殊禮,以崇功德;王妃、世子應得封號,著內閣部院大臣會議具奏。」

  會議由剛林主持,他開門見山地說:「原來的尊號是叔父攝政王,詔書說『宜加殊禮』,亦就是比『叔父』的稱呼還要尊,還要親,那就只用『皇父』的尊稱,才能符合皇上的本意。」

  此言一出,大學士範文程、洪承疇皆俯首無語;於是吏部尚書陳名夏開口了。

  「父子為五倫之一,這個父字似乎不可假借。」

  剛林早估計到有人或會有此一駁,是有備而來的,當下不慌不忙地答說:「太公望為『尚父』;范增為『亞父』。凡尊老,『南楚謂之父』,見於『方言』。古時三公又有『父師』之稱,見於『尚書』及『禮記』。請問陳尚書,此又何說?」

  工部尚書金之俊很見機,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必再爭。陳名夏亦知爭亦無益,不再開口。「皇父攝政王」的尊稱,就此成立。

  接著議儀仗、侍從、府第;既然是「皇父」自然與皇帝無異。惟獨王妃及世子的稱號未擬;這是多爾袞臨時所授意,因為王妃有好幾個,都稱福晉,誰算嫡福晉,多爾袞尚未決定;同時因為他沒有兒子,以多鐸之子,胞侄多爾博為後,亦不想予以「世子」的稱號,所以剛林略而未議。

  定議覆奏,自然准如所請,上諭規定:「凡詔疏皆書之。」這一來,就表面上看,安撫了多爾袞,似乎大局已定,深宮中卻引起了更多的疑慮;疑慮之起,是一班太監竊竊私語,傳入麻喇姑耳中,密奏聖母皇太后,認為確是很深刻的見解,不可漠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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