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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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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以家人之禮相見,兩宮太后都稱他「二大爺」;禮親王則用規定的稱呼,「兩位太后不說,臣也要來辦這件事。」他說:「兩位太后請放心,有臣在,決不能讓他胡鬧。」 不能放心的,正就在此。有他在固可以壓制多爾袞;但風燭殘年,為日無多,他一不在了,怎麼辦?不過這話自不便明說,所以聖母皇太后直接提出了一個要求。 「二大爺,你能不能再讓十四爺重新對天盟誓?」 代善沉吟了一會說:「好!我找他來問他。」 「二大爺,」母后皇太后問道:「如果他不肯呢?」 「他不肯總也有個說法,還不至於當面鑼、對面鼓,敢說個『不』字。反正,不管他怎麼說,我軟哄硬逼,非要他盟誓不可。」 聽這一說,兩宮太后都放心了。代善原本有心,要將這樁隱患消除,如今受了兩宮託付,更覺得事不宜遲,所以回府以後,召集子孫密議,向大家徵詢意見。是像「今上」初接位時那樣,邀約諸王一起盟誓呢;還是僅僅要求攝政王多爾袞一個人表明心跡。 大家都贊成後者,最大的理由是再一次邀約諸王立盟,倒彷佛親貴之中有多少人想謀反似地,會動搖人心。而且由於阿達禮被誅而承襲了順承郡王的勒克德渾,還勸他祖父說:「太爺最好把攝政王請來了,私下跟他說,如果他能提得出甚麼讓人信得過的保證,連對天盟誓,竟亦不妨免了。」 談當然要私下談,這何消說得?不過代善卻想不出多爾袞能提出甚麼讓人信得過的保證?姑且照他的話試一試看。 於是就派勒克德渾去見攝政王,問他那一天有空,代善約他小酌;「他如果問你,是不是有甚麼事談?你說沒有。」代善交代:「你只跟他說:老年兄弟,敘一回少一回,請他務必約日子。」 多爾袞約了第二天來吃晚飯。等勒克德渾一走,召集親信會議,多以為禮親王衰病侵尋,自覺不久人世,必有後事交代。 甚麼後事呢?多爾袞自己琢磨著,假設了好幾件;同時也想好了不同的辦法。 第二天晚上禮親王府設下盛饌;代善的子孫很多,輪番向多爾袞獻酒。多爾袞怕酒後失言,不敢多飲;等喝到半酣,代善作個手勢,他的子孫與所有護衛、家人,都悄悄地退了出去,明晃晃的巨燭,照出偌大的一座廳堂,空空落落地,讓人感到一種曲終人散的淒涼。 「小弟!」 代善管多爾袞叫「小弟」,多鐸是「麼弟」,但多年來一直是用官稱,因為相會時總是有好些人在旁邊,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所以也就用不上這個多爾袞兒時的稱呼了。 對這個稱呼頗有陌生新奇之感的多爾袞,不自覺地用很自然的聲音回答:「二哥,你有甚麼話,儘管交代。」 「咱們弟兄之中,我自己覺得我的福氣最好。小弟,你知道是甚麼緣故?」 「二哥最忠厚。」多爾袞答說:「天佑善人,必然之理。」 「你我都蒙天佑。」代善說道:「我是參透了知足常樂的道理。當初如果我自私爭權,今天一定是個四分五裂的局面,老天爺想保佑也沒有法子;所以說『自作孽,不可活。』」 多爾袞聽來不大入耳,便即說道:「二哥,有甚麼話,請實說吧!」 「好!我實說。我聽說你想當皇上。」 這一問在多爾袞估計之中,所以並不驚異,只平靜地問:「這話,二哥是聽誰說的?」 「我怎麼能告訴你?」代善催問:「你只說有這話沒有?」 「這話有影兒,可並不是像二哥說的那樣子。有人勸我,說皇帝年紀太小,難免有像豪格那樣的人,會生誤會,以為可以取而代之,倒不如我先當幾年,等皇帝成年了,再交還給他。這樣子可以讓有些人死了心。」 這套說法在代善大感意外,覺得他是無中生有,編得很離譜的謊話,因而問道:「你說誰生了誤會,想取而代之。」 「阿濟格。」多爾袞毫不遲疑地回答。 「他敢?」 「有我在,他不敢。」 「你呢?」 「有二哥在,我也不敢。」 「我死了呢?」 多爾袞默然不答;代善鬚眉皆張,逼視著他,但多爾袞就是不開口。 「不用說,我今天一口氣不來,你明天就會篡位。那時候,我的一子一孫就算白死了!」 「二哥,」多爾袞低著頭說:「碩托跟阿達禮的死,我心裡一直不安,我虧欠他們的,我會補報。」 「對我呢?你跟豪格不和,我表面上一碗水往平處端,其實是向著你。我如果不殺碩托跟阿達禮,豪格一定會跟你幹起來,那時候兩黃旗的大臣,心沒有散;再加上正藍旗,你倒估量估量看,你的正白旗雖強,阿濟格的鑲紅旗、多鐸的鑲白旗,能跟你的正白旗一樣管用嗎?再說,還有鑲藍旗,會站在那一面,你自己心裡總知道吧?豪格縱不如你,圖賴是多厲害的人,你總也有數吧!」代善一口氣說到這裡,已有些喘不成聲,但仍舊掙扎著說了一句:「我怎樣幫你,你又拿甚麼補報我?」 「二哥,」多爾袞疚歉不安地,「你何苦生這麼大的氣?你要我怎麼辦?你吩咐就是。」 「我要你記住,我為甚麼殺碩托跟阿達禮?」 「我本來就一直記在心裡。」 「光說不行。」代善停了一下說:「我要你對天盟誓,決不會篡位。」 話說得太質直了,多爾袞有些受不了,「二哥,」他皺著眉說:「你怎麼用到篡位這兩個字,大清天下莫非不是我打下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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