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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商量停當,由李孚青轉知王狗子。他滿口應承,而且亦頗高興,因為《長生殿》及聚和班,一經名士品題,身價大不相同。不過,他認為洪升未得實惠,在他總覺得於心不安,問李孚青是否還有更好的辦法?

  「我們想過了,覺得這樣辦,于他于你都有益。你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妥,不妨提出來,咱們再琢磨。」

  「于我有益,不錯。于洪老爺,沒有什麼大好處。」王狗子沉吟了一會說,「我倒有個主意,你老看行不行?洪老爺不妨做一回生日,一切都是我的。來聽戲,自然要出賀禮,禮歸洪老爺收。這樣子辦,還有個好處,就是不會得罪人。照原先的辦法,請了這個不請那個,總有人心裡會不舒服。」

  最後這句話,說到了李孚青心坎裡。他本就覺得趙執信那種排斥的做法,有欠妥當。如今表面定下想聽《長生殿》就得送禮的限制,其實還是可以有所選擇的。因為紅白喜事發請帖,是件需要慎重的事,不發請帖給某一個人,說起來是「不敢驚動」,並不會得罪人。

  「你這個主意很好。不過,他的生日是七月初一,天氣正熱,不宜稱觴演戲。」

  「那可以另定日子補祝。」王狗子朝水牌上看了看說,「八月初八到十三,有五天的空檔,請洪老爺挑一天,」

  「好,我來跟他商量。」李孚青又問,「地點呢?」

  這是個難題。李孚青原來的打算是,王狗子專請洪升,其餘都是陪客,那就不妨在聚和班內演唱。但洪升做生日,沒有借聚和班宴客之理。通常不是在家,就是借飯莊子,但兩者都有困難。

  「在家,地方太小;借飯莊子,地方又太大,沒有多少客,顯得冷冷清清,不成樣子。」李孚青沉吟了好一會,突然有了計較:「有了,借他前面吳家的地方。不過,戲臺要現搭。」

  「那是我的事。一切不用洪老爺費心。」

  於是,李孚青轉往洪家。一說此事,洪升猶在躊躇,黃蘭次卻很贊成,原因很簡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遇到手頭拮据時,少不得向幾家熟識的親友,有所通融,因而欠下好些人情債,如今可以借此機會,請幾家親友的內眷來聽一場好戲,不失為補情的好辦法。

  但洪升仍有顧慮,他說:「名未成、業未立,自己給自己做生日,人家不會笑話?」

  「那好辦,由我跟秋穀來發起。你就挑日子好了。」

  「八月十一好了。」黃蘭次翻著曆書說,「八月十一是好日子。」

  「好。就是八月十一。」

  愛妻良朋,已替他做了主張,洪升也就無話可說。李孚青與趙執信對這件事很熱心,由趙執信命筆,擬了一篇四六小啟,發起為洪升稱觴。寄發這篇小啟的物件,仍是原擬名單中的那四十二個人。

  不意通知剛發了出去,七月初八突然自宮中傳出消息,說皇貴妃病重,接著便有一道上諭:「奉皇太后慈諭:『皇貴妃佟氏,孝敬性成,淑儀素著,鞠育眾子,備極恩勤,今忽爾遭疾,勢在瀕危,予心深為軫惜,應即立為皇后,以示寵褒,欽此。』前九卿諸臣,屢以冊立中宮上請,朕心少有思維,遷延未許,今祗遵慈命,立皇貴妃佟氏為皇后,應行典禮,爾部即議以聞。」

  原來皇帝元後赫舍裡氏,因誕育皇太子難產而崩;繼立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鈕祜祿為後,也於康熙十七年二月病歿。這位皇貴妃佟氏,原是皇帝生母佟佳氏的內侄,算起來是皇帝的表妹,自康熙二十年由貴妃晉為皇貴妃以後,統攝六宮,實際上執行的是皇后的職份。一個月前因中暑致疾,勢將不起,病中以未得正位中宮為憾,因而太后有此一諭。

  這一來,《長生殿》是否能如期演出,便成疑問。因為皇后之喪,服制是二十七天,八音遏密。為洪升補祝生日的戲宴勢將展期。

  結果是七月初九立後,七月初十下午,皇后駕崩。上諭輟朝五日,臣民服喪二十七日。至八月初七滿服,《長生殿》的演出,仍可照常舉行。

  ***

  到得八月初,王狗子帶著匠人來搭戲臺。洪升的寓所是賃借一所大宅的二廳;二廳之前的大廳,另有一家賃借,是個內閣中書,姓吳。洪升事先跟他情商借用,吳中書慨然相許,他家只得老夫婦二人,帶一個老家人、一個丫頭,人口簡單,騰挪並不費事。此時將大廳暖閣上的屏門卸載,在天井中搭出一座不大但也不小的戲臺。大廳天井前面是一座小小的轎廳,正好作為後臺。那座大廳一共五間,除掉兩面兩間廂房以外,當中還有三間,可擺十桌,猶有餘裕。

  八月初十上午,王狗子將戲箱運了進來,在轎廳中安置妥當。到了下午,廚子、茶房也都陸續到達。席面自有專門賃借桌椅的鋪子負責,大廳設八席,都是大八仙桌,每席坐六人,估計可容四十八客;二廳設三席,由黃蘭次接待諸親好友的內眷。筵席是午面晚酒,都歸王狗子報效。

  到得第二天,李孚青一大早就到了洪家,擔任支賓。自辰牌時分起,裙屐翩翩,嘉賓漸集。客人都送了禮,而且事先已獲得默契,都送現銀,自二兩至八兩不等,一共收了二百多兩銀子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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