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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曹寅之被寵信,不盡由於早年曾立過功勞,主要的是他識大體、有擔當,見解高人一等。上一次南巡時,皇帝跟他談到「朱三太子」,囑咐他在各大叢林中留意,因為皇帝是想到明朝建文帝出亡的故事,而且明朝的遺民志士,遁入空門的很多,因而疑心「朱三太子」可能也做了和尚。

  但是,曹寅卻認為最不需要注意的便是空門。他的看法是:崇禎命三子逃匿民間,說想恢復明朝的江山,那是虛無縹緲的事,最要緊的還是留下骨血,延續香煙,如果做了和尚,就不能娶妻生子,是絕對違反崇禎帝的心願的。

  這番分析,鞭辟入裡,皇帝深以為然。這一回當然也要談「朱三太子」,曹寅又提出了一個看法,認為可能亡命海外,而且最可能的地點是日本。明朝亡後,朱舜水東渡扶桑,結識了許多日本貴族,他們有足夠的力量庇護「朱三太子」。

  這個看法是否正確,無從判斷。但既然想到,總不宜輕輕放過。皇帝當即指示,由曹寅派人至日本秘密探訪。此外又垂詢了地方大吏的官聲,以及前明遺老的動態,曹寅都有很詳細的報告,使得皇帝深為滿意。

  §十九

  由江寧啟蹕,回到京城,已是四月初了。隨扈的李天馥,由於旅途辛勞,一回京就病倒了。洪升每天都去探病,極其殷勤。師弟的感情,又加深了幾分。

  延醫服藥,日好一日,李天馥漸漸有精神來談往還江南、沿路的見聞。當然也要問到京中的新聞,及洪升的近況。

  「了無寸進,」洪升答說,「過了夏天,想回杭州去看看。不過,能否成行,也很難說。」

  能否成行的關鍵,在於旅費,李天馥心裡明白。「慢慢想法子。」他說,「等我銷了假,替你找兩筆『生意』。」

  所謂「生意」,無非賣文,這要看機會,無法強求。洪升想起一條路子,便即問說:「江甯曹織造,不知道老師熟不熟?」

  「熟啊。」

  「我想請老師替我寫封信。」洪升道出他的心事,「我的集子編好很久了,看看他能不能助我一臂,把它刻了出來?」

  「你要刻集子,似乎嫌早吧?」

  聽李天馥這麼說,洪升不免掃興,當然也不便多說什麼。

  「信我可以給你寫。不過我倒覺得你應該先刻《長生殿》。」

  「是。」

  「老曹很慷慨的。有我的信,他一定會替你出刻資。」李天馥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先找他,不失為一條路子,他也很好此道,自己養著一個班子。說不定請你為他寫一部傳奇,那筆潤金不會少。」

  「是。」洪升頗為興奮,「一俟秋涼,我到江寧去看他。」

  「好,你行期一定,早點告訴我。」

  看李天馥已有倦意,洪升便退了出來。恰好李孚青從衙門裡回來,一把拉住他有話說。

  「你幫了王狗子一個大忙,他說他要好好兒謝一謝你。托我探探你的口氣,如果送錢你受不受?」

  「我拿他的錢,算什麼?」洪升使勁搖著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怎麼能使他的錢?」

  「我也是這麼想,取之傷廉。」李孚青笑道,「我倒在想,或者拿他的侄女兒來謝你。」

  「那不是謝我,是害我。」洪升搖著手說,「這件事過去了,不必再提。」

  「那麼,你說,你願意他怎麼謝你?」

  「你看呢?」

  「我沒有什麼主意。」

  來了個出主意的人,便是李孚青的同年趙執信。得知此事,很起勁地說:「我有個絕妙的主意,可以為昉思廣結善緣——」

  「人家要酬謝昉思,」李孚青打斷他的話說,「怎麼談得到為昉思廣結善緣。」

  「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讓王狗子單為昉思唱一場《長生殿》,昉思不能一個人聽,開名單請客。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豈非廣結善緣?」

  「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洪升躊躇著,「不能光請人聽戲,總還得坐席——」

  「這你用不著操心。」李孚青搶著說,「戲酒都歸王狗子包辦。請五十位客,五個人坐一桌,十桌酒不過百把兩銀子。王狗子多唱一次《長生殿》就賺出來了。」

  「說得不錯。」趙執信看著洪升問,「尊意如何?」

  「我何樂不為?」洪升笑著回答說,「至於請客的名單,麻煩兩位擬定。」

  「日子呢?」

  「我看秋涼以後為宜。」李孚青接口說道,「那時候昉思有省親之行,這一敘兼為昉思餞行話別。」

  「好!咱們把名單擬出來。」

  看趙執信興致勃勃,李孚青自然要湊趣,執筆在手,趙執信與洪升念一個,他寫一個,都是京中頂兒尖兒的名士。

  「黃六鴻。」

  洪升剛一念,趙執信便提出異議。「我看算了吧!」他說,「此公俗不可耐。」

  「那就算了。」

  等名單開出來,一數只得四十二個人,趙執信主張寧缺毋濫,以後有適當的人再補請,但以不超過五十人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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