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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於是套上一件皮馬褂,匆匆來到李家,果然訪客盈門。向門房一打聽,才知道李天馥雖非升官,但也是一樁喜事。原來禮部尚書熊賜履丁憂,奔喪回籍;朝局因此而有一番變動,兵部尚書調禮部,李天馥調兵部,他的刑部尚書遺缺,則由左都禦史徐元文調補。

  尚書的官位無異,但兵部與刑部的權勢,大不相同。明朝的兵部尚書,亦名為「本兵」,兼綰軍政與軍令,本兵行邊,遇有不稱職的總督,當時便可撤換,權重無比。入清以來,兵部尚書雖不如明朝的本兵那樣威風,但權勢僅次於吏部。而況此番南巡,內則拱衛京畿,外則扈從萬乘,大半責任落在兵部尚書肩上,所以此番李天馥的調職,被視為聖眷優隆,行將大用的先兆。官場一向勢利,自然賀客紛臨。而且李天馥本來不在扈從之列,一調了兵部尚書,護衛乘輿的千軍萬馬,都在他的調度之下,自非隨扈不可。所以來接頭公事的文武官員,也是絡繹不絕。李天馥忙得不可開交,自然沒有工夫接見洪升。

  「洪大哥,」李孚青以萬分惋惜的神情說,「老爺子從宮裡回來,跟我說的第一句是:洪昉思錯過了一個大好機會。」

  洪升也懊喪非凡,老師當了兵部尚書,他所顧慮的「四怕」都不存在了,甚至只要掛個名,便可坐而分肥。如今購料的人早已派出去了,而且再有十天,各衙門便將「封印」,想趕辦捐官的手續也來不及了,真正是坐失良機。

  「時也、運也!總緣鯫生福薄,也不去談它了。」洪升問道,「老師隨扈,你是不是要跟了去?」

  「翰林院派的隨扈官員,名單上沒有我,未便擅自出京。再說,家裡也不能沒有人,老爺子的意思,我就不必請『掌院』補派了。」

  「既然你不必跟老師隨扈,我們改天再談。你要陪客,很忙,我告辭了。」

  「好吧!今天我不留你喝酒了。不過,你請稍為等一等。老爺子還不知道你來了,等我去回一聲,或許有話交代。」

  洪升答應著,在李孚青的書齋等候,隨意抽了一冊書看,恰好是徐文長的《四聲猿》。直到快將《狂鼓史漁陽三弄》這一本看完,方見李孚青回來。

  「老爺子問你,今年這個年過得去吧?」

  「『年年難過年年過』,總會過得去的。」

  「看樣子,只怕難過。」李孚青說,「老爺子交代,送你一百兩銀子。如果應付不了,叫我再替你想辦法。」

  「行了。替我謝謝老師。」

  §十八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二,頒佈南巡閱視河工的上諭。正月初八一早,皇帝率領皇太子至慈甯宮向太后辭行,然後啟駕,文武百官在午門外跪送;扈從的諸王大臣,都在永定門外上馬,旌旗絡繹,長達二十餘裡,按站徐行。出直隸,入山東,祭了泰山,繼續南下,正月二十二到了山東與江蘇交界的郯城縣。

  這個縣份是有名的要衝,煩劇難治。黃六鴻便因在這裡當縣令,頗有治績,方始得行取為「行人」,升轉言官。這回他也隨扈,舊地重遊,倍感興奮。皇帝率同兩江總督傅臘塔、河道總督王新命。漕運總督馬世濟、原任河道總督靳輔,及其他有關的部院大臣,巡視新開的中河,便從郯城開始。黃六鴻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官們的嚮導,建立了許多關係,更為興頭。

  第二天,禦舟自清河縣渡黃河,出清口後臨幸揚州,決定巡視浙江,因此改變了行程,經鎮江東去,駐蹕蘇州,然後往南,經嘉興到達杭州,這時已是二月初了。

  原來皇帝這回到杭州,並非久慕西湖的水光山色,想一遊為快。而是巡視中河,看到河工人員堤上露宿,晝夜不懈來防治的境況,想到數千年前大禹治水,艱苦可想,油然起了敬慕之心,決定到了杭州,還要渡錢塘到紹興去祭一祭禹陵。

  紹興沒有行宮,臨時備辦,不但糜費錢糧,苦累地方,而且也為時所不許。因此,皇帝變通辦法,將禦舟泊在會稽山下,住就住在船上。

  由於食宿交通不便,隨扈的人不多,能在禦舟上陪伴的,更只有極少的幾個近臣,其中之一是高士奇。致祭前夕,晚來無事,皇帝找了他來閒談。

  「夏朝的都城在山西解州的安邑,」皇帝問說,「大禹怎麼會崩在這裡?」

  高士奇知道皇帝好學,每到一地,總要垂詢當地的風土歷史,所以早有準備,事先請教過以淵博著稱的翰林院檢討朱彝尊,將有關禹陵史跡的書籍,都找來看過,所以此時能夠從容奏對。

  「大禹即位的第八年,會諸侯于越之苗山,計算治水出力的功績,不幸崩逝,就葬在苗山。山主為會稽,稽核的稽,也就是計算的計。」

  「當時治水,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圖經之類的冊籍留下來?」

  「有的。據說紹興府城東南十五裡,有座山,其形如匱,就叫石匱山,即大禹藏書之處。不過,」高士奇又說,「夏朝至今,將及四千年,即有其書,也早已與草木同朽了。」

  「可是功績不朽,至今遺愛在民。我很想做一篇《禹陵頌》,你替我擬個稿子來!」

  「是。容臣徹夜構思,明天寫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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