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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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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吳兆騫恃才傲物,人緣很壞。因此,當江南總督郎廷佐奉旨訪查闈中弊端時,列報通關節者八人,即有吳兆騫在內,其實是為人誣告。瀛台覆試時,每人身旁有手持銅棍或鋼刀的滿兵二人監視。吳兆騫嚇得魂不附體,筆下一字不出,以曳白之故,坐實了他鄉試通關節。到這年十一月江南闈弊案定讞,主考方猶、錢開宗處斬;十八房考盡皆處絞;吳兆騫則家產籍沒,與妻子俱充軍甯古塔。吳梅村作了一首《悲歌贈吳學子》相送。 二十三年以後,吳兆騫竟得生還。這要歸功於他的總角之交顧貞觀。此人籍隸江蘇無錫,康熙十一年中了舉人,入仕為內閣中書。他的詞與陳其年、朱竹垞齊名,因而與納蘭性德結為好友。 有一回納蘭看到他的兩首《金縷曲》,題目叫作《寄吳漢槎甯古塔,以詞代書。》第二首的下半闋是:「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問起來才知道他們的交情,慨然相許,在十年之內,一定設法為吳兆騫贖罪。顧貞觀說:「人壽幾何,豈能再等十年?」納蘭便即開始籌畫,請皇帝特赦吳兆騫。 其時徐乾學在納蘭之父明珠門下,得知此事,發起為吳兆騫捐金贖罪。一時京中名流,無不踴躍輸將。吳兆騫得於康熙二十年生還故里,去時一家三口,歸來還多了兩個人,是他的兒媳及孫子。 吳兆騫夫婦「白首同歸」,成為一時佳話,以此作為詩題者,不知凡幾。因博學鴻詞取中而成為翰林的尤侗,也作了兩首七律,第一首是「二十三年夢見稀,管寧無恙複來歸。餘生尚喜形容在,故國翻疑城郭非。燕市和歌宜縱酒,山陽聞笛定沾衣。西風紫塞重回首,不斷龍沙哀雁飛。」第二首是:「天上金雞初解嚴,流人萬里望江南。妻孥並載如馳傳,親友相逢為脫驂。野史雅諶收寄象,秋笳還足譜伊甘。采蓴剩有扁舟在,唱入垂虹百尺潭。」吳兆騫的詩集名《秋笳集》。 「尤西堂作這兩首詩的時候,」洪升譏嘲著說,「不知可曾想到他作《鈞天樂》這回事?」 「他是不得不然。」徐靈昭說,「倘非如此,豈不是心有內疚,等於承認《萬金記》害了吳兆騫?」 「你這話也有理——」 一句未終,玉英闖了進來說:「洪老爺,李大人家派車來接你了。」 「好、好!」洪升將剩下的小半碗面,三口兩口扒光了,放了筷子說道,「這一聊,聊得都忘了辰光了。」 「你快請吧!」徐靈昭是早就吃完了,起身說道,「請你先替我致意,事非得已。其實我亦是想先聞為快。」 「我知道。」洪升進屋擦了一把臉,回身看時,玉英已持著馬褂在等了。 「什麼時候回來?」在為他穿著馬褂,她低低問說。 「大概二更天吧。」 「今天我得回家去一趟。」 「好!你去吧。」 送洪升出了門,玉英進來收拾餐桌。徐靈昭關照,睡一個多時辰以後,讓玉英叫醒他。又說,他的親戚是在後半夜大殮,太晚了不便,今夜仍舊是住在喪事人家。 §十六 洪升不到二更天就回來了。玉英接到屋子裡,伺候他卸了馬褂,又沏上一杯熱茶,然後問起這天清唱的情形。 「名為清唱,其實等於彩排,一樣著行頭,有身段,只沒有那場霓裳舞而已。」洪升很興奮地說,「戲真不錯!我沒有想到,是那樣能吸引人。李家的親友,聞風而集的不少。窗子外面擠滿了各家的聽差、轎班,居然鴉雀無聲,實在難得。」 「可惜!」玉英悵惘地說,「我沒有能躬逢其盛。」 聽她掉了句文,洪升不由得失笑,握著她的手問:「徐老爺呢?」 「到他親戚那裡去了。」玉英又說,「今晚上不回來。」 「那,你坐下來!」 「我今天回去了一趟。」玉英坐下來說。 聽她語氣未完,洪升便只答一聲:「哦。」等她說下去。 「我給你看樣東西。」 玉英從身上掏出來一個粗藍布裱糊成封套的摺子,遞了過來。洪升接到手中一看,封套上貼著一條梅紅箋,上題四字:「生生不息」。不知是怎麼回事,不由得低頭沉吟。 「你打開來看。」 洪升便將摺子從封套中取出來,翻開一看,只見封皮上寫著「憑折收付」,才知道是個存摺,便將手按住。剛要開口發問,玉英搶在他前面開口了。 「你打開來看一看,也不要緊嘛。」 「好!我就看。」 翻開第一折,有兩行字:第一行「玉記」二字;第二行「按月四厘行息」。下面有個篆文書柬圖章,稍作辨認,看出是「日升昌顏料鋪」。洪升知道這家顏料鋪,生意做得很大,分號遠及西南邊省,平時吸收存款,而且兼作匯兌的行當。 翻開第二折,也只有兩行字:「康熙十九年二月十四日,存銀庫平參千兩正。」洪升看完,將摺子收回,遞還給玉英。 玉英不接。「這是我爹留給我的錢。」她低著頭說,「我爹愛收藏古玩字畫,死了以後,我二叔替他辦完喪事,把他留下來的東西,倒賣給琉璃廠,得了二千七百多銀子。我二叔說:我替你湊成一個整數,存在日升昌生息,將來給你陪嫁。這話有八年了,一直沒有結過息,如今總該有四千銀子了吧。」 「應該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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