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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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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官微微頷首,表示會意。及至樂工按笛,由《驚夢》的第一支曲「繞地遊」唱起,頭一句是「夢回鶯囀」,發聲清越,哪知一開口便讓徐靈昭打斷了。 「慢慢、慢慢!不是這麼唱。」 這一下,包括洪升在內,舉座愕然。《牡丹亭》的《驚夢》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戲,聽過不知多少遍,不是這麼唱該怎麼唱? 在十來雙眼睛注視之下,徐靈昭不慌不忙地問:「平聲分陰陽,上聲去聲也分陰陽,你知道不知道?」 「回老師的話,」滿臉脹得通紅的桂官答說,「我還是第一回聽說。」 「我也是聞所未聞。」李孚青在一旁幫腔。 徐靈昭笑一笑。「丹壑,」他說,「殿試只做試帖詩,如果考音韻,你就當不成翰林了。」 受了調侃的李孚青很知趣,也是付之一笑。「也要看誰當主考。」他說,「如果是你,我一定打入三甲。」 「好了,」洪升向桂官等人說道,「你們好好兒聽著,徐老師給你們上課呢!」 這一說,便連王狗子都是莊容傾聽。徐靈昭徐徐說道:「夢是去聲,去聲要高唱,大家都知道。可是,這是指陰去而言——」 「慢著。」李孚青打斷他的話說,「請你先給他們說一說,什麼叫陰去、什麼叫陽去?」 「先高後低謂之陰去;先低後高謂之陽去。上聲亦然。」徐靈昭說,「譬如下一句『亂煞年光遍』的『亂』字,就是陰去;再像『世』、『再』、『翠』等等,都是陰去。」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於是人人嘴唇翕動,在辨別怎麼叫先高後低、先低後高。有的領悟,有的茫然,但都不敢開口,仍舊是李孚青發言。 「靈昭,」他說,「你的意思是,出口便重,就是陰去?」 「然也!」徐靈昭點點頭回答,「出口便重,不妨高唱。去有送音,一往不返。如果是陽去,出口稍平,轉腔唱高,平出去收,字眼才穩。如果陽去出口就高,音就變了。」他手指著說,「桂官,你唱個『動靜』的『動』字看,出口要高。」 桂官聽他的話,高聲一唱。大家都明白了,「動」字高唱,聽來像是「凍」字。 由此開始,聚和班自王狗子以下,對徐靈昭都有肅然起敬之感。但桂官則不免略感委屈,因而也有些怨李孚青多事,不該首先提議由他來唱,以致一開口便碰了個釘子。 「桂官,」洪升說道,「你接著唱,把這出《驚夢》唱完。」 桂官有些怯場了,怕再為徐老師指摘,面子難看;但又不敢不唱,只好賠笑說道:「陰去、陽去是懂了。上聲如果再分陰陽,我就不知道怎麼唱了。倒不如請徐老師給大家細說一說。」 「不、不!一時也說不盡。你唱吧!」徐靈昭看他微有慍色,已猜到他心裡,特為說一句,「我不會打斷你。」 聽這一說,桂官方抖擻精神,將一出《驚夢》唱完。徐靈昭誇讚了一番,接下來秋兒、葉二元等人,一個個也都試唱。最後輪到醜兒王惠官。 「他是個戲簍子,肚子裡很寬。」王狗子說,「將來可以做徐老師的幫手。」 「喔,好,好!」徐靈昭有意要試一試他,便即問說:「你有《鳴鳳記》沒有?」 「當然有。」李孚青接口說道,「唱醜兒不會《鳴鳳記》,還算角色嗎?」 「《鳴鳳記》我會,不過我不算角色。」王惠官說,「請老師示下,是唱《慶壽》,還是《祭海》?」 「唱《慶壽》吧!」徐靈昭說,「這《鳴鳳記》出於前朝一位大名士王鳳洲的手筆,賓白極好,我聽聽你怎樣念?」 《鳴鳳記》中趙文華由醜兒扮演。第四出「嚴嵩慶壽」,趙文華上場,唱完一支「夜遊朝」,下麵是大段賓白,要念得抑揚頓挫,一氣呵成,而又字字清楚。唱醜的類多視此戲為畏途。王惠官怕一旦忘詞,少不得先打個招呼。 「這段賓白,沒有一百句,也有八十句。」王惠官說,「每回唱這齣戲,我都要用兩三天工夫。今天老師出這個題目考我,雖不致於交白卷,落個兩三句,只怕難免,我先跟老師告罪。」 「好說、好說。」 於是王惠官唱罷「繞地遊」,念定場詩,接下來便是自敘出身,又是如何借嚴嵩生日,特意備辦珍奇壽禮,巴結他們父子,以為進身之階。王惠官是醜兒中的雋才,口齒清晰,一臉是戲,邊念邊做,將一個奸險無恥小人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賓白越念越快,雖然字字清楚,但文義卻一時無法細細體會。中間到底遺漏了幾句,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將一出《慶壽》唱完,王惠官已累得滿身是汗,他的同門便紛紛上來照料,有的端上茶來;有的為他擦汗,看來戲班子中唱醜的,地位確是不同。 「徐老師,」王狗子問,「你看他怎麼樣?」 「上駟之材。」徐靈昭說,「稍欠沉穩是火候未到。到底還年輕嘛!王惠官你今年幾歲?」 「十八。」 「早得很呢!你這一行,你們祖師爺賞的是長飯票。到了二十四五歲以後,我看只怕就很少有人及得上你了。」 「多謝老師誇獎!」王惠官笑嘻嘻地請了個安。 「酒差不多了。」徐靈昭向王狗子說,「他們都要起早練功,你帶了他們請回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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