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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這一來,徐靈昭與王狗子結成賓主,便算定局了。第二天一早,洪升在床上聽見王狗子的聲音,急忙起身,未及盥洗,便將好消息告訴了他,王狗子當然大為興奮。

  「揀日不如撞日。我馬上回去把關書寫好了,立刻送來。中午請老師。」王狗子問說,「洪老爺,你看是把酒席送到這裡來,還是在我大下處請?」

  「這要先問你,將來你是把老師請到大下處去指點,還是在這裡教?」

  「洪老爺看呢?」王狗子不等他回答,旋即說道,「大下處亂糟糟的,不便委屈老師。將來就請他住在這裡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席就設在這裡。我叫孩子們都來替老師磕頭。不過,」王狗子說,「照我們班子裡的規矩,這裡要稍為佈置一下。」

  戲班子的規矩,拜師的禮堂,要設老郎神的神位,照例由師傅率先行禮,然後徒弟依序叩頭。徐靈昭不是這一行,要他向梨園行的祖師爺行大禮,必然不願。但戲班子的規矩很嚴,對老郎神尤其虔誠,如果徐靈昭不行禮,將來出了什麼事,會怪他得罪了祖師爺,因此,洪升頗感為難。

  就在此時,看到玉英打臉水進去,知道徐靈昭起來了,便向王狗子說:「你請等一下,我跟徐老爺商量看。」

  踏上北屋臺階,玉英迎面而來。「洪老爺的臉水冷了。」她說,「我去換一盆來。」說完,複又轉身入內。

  洪升沒有工夫答理,匆匆進入徐靈昭的房間:「老王來了,中午在這裡設席拜師。」他略敘經過情形以後又說:「你當然不能給他們的祖師爺行禮,可是照規矩,又不能不設老郎神的神位。你看怎麼辦?」

  「這不是難題。」徐靈昭答說,「他請我,我擾他,不過不算拜師酒。我不受他們的頭,也不給他們的祖師爺叩頭。根本就不必供老郎神。」

  「對!」洪升完全同意,「這麼處置明快之至。」

  於是他回到南屋,轉告王狗子。當然,王狗子不免有怏怏之色,洪升少不得要安慰他一番。

  「王掌班,你別多心!不是說徐老爺不願以老師自居,就是不肯盡心教導。他決不是那種人。」

  「是的。」王狗子說,「我也知道,徐老爺是讀書人,不肯屈尊的。」

  「不是什麼屈尊不屈尊,是他本性不喜歡浮文虛套,我保證,他一定盡心盡力。不信,你回頭看好了。」

  聽這一說,王狗子方始釋然。正要辭去時,玉英來了。「二叔。」她說,「酒席只有擺在這裡。書桌什麼的,都要挪開,你老一回去,就派兩個夥計來幫忙。」

  王狗子答應著走了。不一會來了兩個人,在玉英指揮之下,鋪設席面,雖不供老郎神,但燒起一對紅燭,換了紅色桌圍與椅披,倒也顯得喜氣洋洋。

  酒席是眾樂園叫來的,上好的一桌燕菜席,另外有一桌便飯,設席在廊上,供聚和班的徒弟們食用。近午時分,王狗子帶著他的「孩子們」來了,徐靈昭一個不識,洪升識得也不全,由王狗子一一引見。首先是醜兒王惠官,然後是桂官、葉二元、秋兒,還有六七人,都蹲身請安不磕頭。

  「兩位餓了吧?」王狗子說,「要不要先用些點心?等李大少爺來了,馬上開席。」

  「不餓、不餓。」洪升問道,「林銀官會來吧?」

  「會來。不過,要晚點。他自己在下處有客。」

  「怎麼?」徐靈昭問,「是唱正生的林銀官?」

  「是的。」王狗子答說,「他說他跟徐老爺很熟。」

  「是小同鄉。我看著他長大的。」

  接著,徐靈昭略談林銀官的出身:他的母親在徐家鄰居為女傭,林銀官從小便愛戲曲,遇到徐靈昭與同好拍曲雅集時,也總是悄悄地掩了來,在窗外一聽就捨不得走了。

  「那時的銀官大概十一二歲,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他。後來我那朋友進京應順天鄉試,把銀官帶了去當書僮,從那以後,我就沒有見過他。這話說來有十年了。」

  這是徐靈昭留口德,事實上是他那朋友拐騙了林銀官為孌童,最後又冒充為胞叔,將他賣到了戲班子裡。徐靈昭知道林銀官頗自諱他那一段身世隱痛,所以不願明言。

  正在談著,李孚青到了,便即開席。徐靈昭首座,洪、李二人在上首並坐相陪,王狗子坐了主位。酒甫初巡,由王惠官帶頭,一個個前來敬酒完了,王狗子便問:「要不要讓他們試著唱給老師聽?」

  「好!」洪升首先贊成,接著便暗示徐靈昭:「你不必以為第一天就應該客氣,立個嚴師的榜樣。」還怕他不能領會,特意又使個眼色。

  徐靈昭明白了,這是要做給王狗子看的,便點點頭問:「誰先唱?」

  李孚青急於要讓桂官出頭,應聲說道:「桂官,你先唱一曲,請徐老師指點,也是考考你。」

  「桂官是唱旦的吧?」徐靈昭問。

  「是。」桂官恭恭敬敬地答說,「請老師出題目。」

  「你會《牡丹亭》不會?」

  「那是一定會的。」李孚青代為回答。

  「唱《牡丹亭》,你去什麼?」

  「去春香。」桂官答說,「也唱過小姐。」

  「好!你就唱《驚夢》吧!」

  「桂官,」李孚青說,「你好好唱!徐老師中意了,以後就是你唱小姐,不唱春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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