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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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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一樣,只有情是真的。」洪升答說,「我現在改《長生殿》,唐明皇遊月宮當然是虛無縹緲的傳說,可是我寫唐明皇跟楊貴妃的情,是真的。只怕我寫得不夠真,唱戲的人就不會受感動。」 「哪裡,洪老爺的生花妙筆,寫出來一定傳神。」玉英又說,「剛才聽洪老爺的這番話,我又想起呂洞賓跟倪畫工的故事。這個故事也是虛無縹緲,不過編這個故事的人,倒是把順治皇帝跟董娘娘的情,襯托得很深,所以這個故事聽起來就有趣了。」 「正是這話。」 談到這裡,更柝又起。「二更天了。」玉英站起身來說,「我送洪老爺回北屋吧!」 洪升很想再留她多談一會,但為時已晚,她明天一早起來還要操作,應該體諒,讓她早早歸寢,便點點頭說:「你不必管我,我還要在這裡看書,你睡去吧!」 「是。」玉英答應著,移步而去,順手把門關上了。 這一關在洪升有著無可言喻的悵惘,仿佛被隔絕在空山深谷,又像失落了什麼,那種感覺是很難忍受的。 §十二 洪升從無擇席的毛病,但這夜輾轉反側,直到破曉時分,方始入夢,一覺醒來,時將近午。他睡覺有緊閉房門的習慣,披衣起身,拔落橫閂,叫一聲:「文壽!」是通知他送洗臉水來。 洗臉水送來了,是一熱一冷兩大壺水。這跟文壽平時伺候他的習慣不同,平時總是一木盆水,水中坐一漱杯漱口水,水面覆蓋一方臉布。臉水或溫或冷,多寡不一,只能將就著用。這回兩大壺水之後,又端來簇新的臉盆、臉布,外帶皂莢、梳子,盥沐用品,一應俱全。 「咦!」洪升隨口說道,「今天改了樣兒了!是怎麼回事?」 「是,」文壽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是玉英交代我這麼做的。」 洪升不作聲,心裡卻忍不住在想,頻年南來北往,「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忍饑受寒,苦楚萬端,有時旅途得病,更是淒涼萬狀,都因為文壽不得力,如果有玉英隨侍在側,那有多好? 「洪老爺,」是玉英在臥房門外的聲音,「李大少爺來過了,因為你睡得正沉,沒有敢叫醒你。他說:徐老爺已經攜陳紹到了通州了,今天下午進京。我已經把對面屋子收拾好了,徐老爺一來就可以住。」 「喔!好!勞你的心。」 「還有我二叔也來過了。我把徐老爺的消息告訴他了,他說,他晚上備酒給徐老爺接風,請你跟李大少爺作陪。不過,是在眾樂園吃,還是讓眾樂園把菜送了來,得請洪老爺的示。」 洪升想了一下問說:「你看呢?」 「我看是在眾樂園吃比較好,吃完了回來喝茶。你意思呢?」 洪升自然同意。等盥洗已畢,開上飯來,第一次嘗試玉英的烹調手段,蔥爆牛肉炒得極嫩,少不得誇獎一番。玉英矜持地微笑著,然後問說:「徐老爺是蘇州人不是?」 「他是蘇州城裡。」 「蘇州人不吃蔥蒜的多,不知道徐老爺怎麼樣?」 洪升細想了一會答說:「我跟他一起吃過五六回飯,倒記不起他是不是忌蔥蒜。」 「如果是蘇州城裡的人,多半不吃。到晚上我自己來問徐老爺好了。」 「你真細心,誰——」洪升突然頓住。 「誰啊?」 洪升本來要說的一句話是:「誰娶了你,可真是福氣。」話到口邊,自覺不太合適,因而咽住了,此時當然也不會實說,支吾著過去了。 等飯罷喝茶,然後到書房去檢點稿子。一走到門口便聞見一股香味,踏進去看,青煙嫋嫋,玉英已焚好一爐香在那裡。 「蟹殼青」的景德爐旁,瓶花妥帖,書桌上一塵不染,筆硯楚楚,不由得文思泉湧,坐下來很快地便寫完了一出,接著又寫另一出。 「洪老爺,」玉英捧來一杯茶,「歇一會兒吧!」 「好!」洪升喝著茶說,「徐老爺來得正是時候。今天、明天我可以把初稿都弄出來。等徐老爺來審音定律,就可以交給你二叔去排練了。」 「我聽我二叔說,大家聽說是洪老爺的本子,高興得都睡不著,急著等你老的本子。」 「只怕他們會失望。」 「怎麼呢?」 「這齣戲的後半部,場子比較鬆懈,只怕唱不出勁來。」 「不會的。」玉英答說,「或者先排後半部,如果覺得不夠,還可以想法子。」 正在談著,李孚青來了。洪升以為徐麟已經到京,相偕來訪,細看一看,身後並沒有別人,而他的神色卻顯得有些匆遽,不免微感詫異。 「我是路過這裡,想起一件事,要跟你商量。」李孚青說,「靈昭這回來,除了川資以外,總還應該另外有所酬謝。你看怎麼辦?」 「那只有在我的一千兩銀子之中,分一部分給他。」 「你自己的境況也不怎麼好,我看得另外想法子。」 「能另外設法,當然最好。可是,計將安出?」 「我在想,王狗子這回會發個小財,他似乎應該有所表示。」李孚青又說,「這話我似乎不便說。」 意思當然是希望洪升跟王狗子談。但他也覺得為難,心裡在想,只要開口,王狗子當然要買帳,但心裡是怎麼個想法呢? 見他遲遲不說,李孚青自然覺察到了:「你是怕因此為王狗子所輕?」他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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