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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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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唱得好,一年不止傳他三回。每一回該給多少是多少,跟賞他的衣箱、砌末不相干。可是,他這一回要把洪先生的心血給埋沒了,我得把衣箱、砌末留著,找別的班子來試,誰好賞誰。」 一聽莊親王這話,洪升與王狗子肩頭同感沉重,同時也將他們倆休戚與共的關係拉近了,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洪先生!」 一聽莊親王招呼,洪升趕緊答一聲:「是。王爺有話吩咐?」 「這掌班的去了,請你不必客氣,該怎麼辦,就怎麼交代他,好比你自己花錢演這部戲一樣。」 「是。」洪升答說,「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爺,」王狗子躬身說道,「洪老爺是大內行。小的能請洪老爺指點,都是托王爺的鴻福。洪老爺怎麼說,小的怎麼聽。反正小的有多大能耐,都擱在這部戲上。有洪老爺的本子在,包管『滿堂采』,王爺請放心好了。」 「好!」莊親王戟指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有好本子你唱不出『滿堂采』來,那時候,就走著瞧吧!」 莊親王說了這幾句,歪過身去,與李天馥耳語。王狗子便把握這空隙,疾趨到洪升身邊,低聲說道:「洪老爺,你要的書已經有了。明天,我什麼時候去見你老?」 「喔、喔,好!」洪升略想一想說道,「明兒午後吧。」 「是。好。」 「你知道到什麼地方來看我嗎?」 「知道。你老是李大人的得意門生,今年夏天在李大人公館裡用功。」 「不錯。明兒午後我等你。」洪升又說,「你把你班子裡各行好角色的名單帶了來。」 *** 回到李家,洪升陪著李氏父子納涼閒談。李天馥告訴洪升說:莊親王在跟他耳語時,是鄭重交代,唐明皇與楊貴妃這兩個角色,由於有所影射,一定要刻劃得知者會心、不知者不覺那種微妙的程度。在洪升為王狗子說戲時,千萬要留意這一點。 「那麼,」洪升問道,「我能不能把有所影射的話,告訴王狗子呢?」 「當然不能!」李天馥連連搖手,「不然,戲還沒有上臺,就會流言四起,惹出極大的風波。」 「我想也是。」洪升又問,「莊親王還有什麼批評?」 「他說第二天的戲,好像松了一點兒。」 「那可是沒法子的事。」李孚青接口,「情節所限,強求不來。」 「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洪升答說,「只好儘量多穿插,把戲寫得熱鬧。」 「穿插太多,喧賓奪主,也是一忌。」李天馥想了一下說,「向來有這麼一句話:『戲不夠、神仙湊』,你在織女身上多下點工夫,為楊玉環作個陪襯。」 「是。」 等李天馥回上房以後,洪升又為李孚青細談在王府的情形。聽說莊親王對洪升頗為禮遇,李孚青很為他高興。 「洪大哥,你今年四十四歲了,雖然名動公卿,到底只是個國子生,『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我常替你發愁。如今有這麼一個機緣,青雲得路,你要好好掌握。」 「功名之念久絕,我倒不存這個妄想。」 「人的運氣是說不定的。像孔東塘,一介諸生,而成國博,如今跟著孫侍郎辦河工,經常大會名士,可見宦囊甚豐。你這部《長生殿》,如果能上邀宸賞,賞你個內閣中書,是意料中事。」 「果能如此,當然求之不得。我是怕『賞舉人出身,准一體會試』,那就慘了。」洪升又說,「你知道的,我一聞見『高頭講章』的墨臭,頭就疼了。如果以舉人會試,八股文不中程式,貼出『藍榜』,豈不是皇上都丟面子?」 「是啊!果真如此,你還不能不痛下一番工夫。」 「那豈不是害慘了我?」 李孚青想了一下說:「不要緊。皇上如果有恩典,必是交吏部議敘,那時候再想辦法。或者到時候,先跟莊親王細陳委曲,請他在皇上面前相機進言,也很管用。」 「是的。到時候少不得要請老師栽培。」 話雖如此,洪升心裡所企羨的卻是孔東塘,能像他那樣得一個河工的肥差,辛苦兩三年下來,起碼可積個上萬銀子,買山有資,閉門課子,一年出遊一會,遍訪名山,結盡名士,方符生平之願。 §十 第二天午後,王狗子來了,一見面先送上一個油紙包,自然是汪道昆《唐明皇七夕長生殿》的抄本,但已非原本,而是重新抄錄的副本。洪升對書賈的伎倆也很熟悉:孤本有了第二本,便已不孤,原本自然不如以前珍貴,但可再加朱墨,號稱「稿本」,而過錄本必有錯字,反襯出稿本的可貴。 因此,他不免有觖望之色,想了一下說:「王掌班,這個抄本,我一樣出價,不要你送。不過,我想把原本借來再看一看。」 「洪老爺,你出價我不敢領,因為我也是白得的,一個子兒沒有花。」王狗子問,「不過,我不明白,既然有了這個本子,洪老爺為什麼又要看原本呢?」 洪升不便說破書賈作偽的「生意經」,只說:「我怕有抄錯的地方,要拿原本對一對。」 「不會、不會!」狗子搖著手說,「我叫我班子裡一個女孩子去抄的。她做事最細心、最實在,決不會抄錯。」 洪升翻開本子一看,果然筆跡纖弱,出於女子之手,但字跡工整,而且「暢」作「鬯」,「談」作「譚」,足以證明是依原本照抄,一字不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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