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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是玉環的鬼魂。」

  「洪先生,」莊親王說,「李大人想必跟你說過了,這部戲是要給太后上壽的,上一個穿白衣服的吊死鬼,好像有點兒不妥。」

  「回王爺的話,」洪升從從容容地答說,「服飾跟《埋玉》那一出一樣。《埋玉》讓她穿紅衣服,這時仍舊穿紅衣服上場,不過脖子上掛一條白綢子,決不至於刺眼。」

  莊親王想了一下說:「不上楊玉環的鬼魂,戲就唱不下去了。這是沒法子的事!不過,洪先生,你別寫得哭哭啼啼,叫人淌眼淚。」

  「是。只有嘆息,不會有哭聲。」

  「也別帶出『死』的字眼來。」

  「是。」

  談到這裡,小廝來請入座。莊親王很客氣地肅客先行,走到廊上一看,擺著五張檜木寬廣高幾,每張高幾有個梅花形的食案,一把銀壺、酒杯、箸匙、手巾,一應俱全。幾面上按食器形狀,刻出槽模,酒壺、酒杯等等,都安置得妥妥帖帖。另外並列著五塊牙牌,都是酒名。

  「湘北,」莊親王指著他旁邊說,「你請坐這裡。」

  「都說王爺這裡的『香雪酒』醇美非凡,今天我可得嘗嘗。」

  李天馥坐定下來,拈起一塊牙牌,交給小廝。他接過來又取走銀壺。洪升便即如法炮製,也要了香雪酒。

  「這是王爺專為文酒之會預備的,自斟自飲,例不敬酒。」李天馥看著洪升說,「你還是第一回見識吧?」

  「是!我得好好見識、見識。」

  洪升坐下來仔細觀玩,才知道實在是一張半桌,拉開抽屜,裡面一副文房四寶,詩箋非常講究,五色木刻套印的玉版宣,上有「紅蘭主人特製十樣箋」的字樣。幾右有一塊可以支起來的活板,自然是供作書寫之用的。

  「請喝酒吧!」莊親王說,「洪先生如果覺得很合用,我送你一張。」

  「真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洪升笑嘻嘻地起身請了個安,「多謝王爺。」

  「小事!小事!先喝酒。」

  「是。」洪升揭開食盒,五瓣梅花五樣菜,排骨、熏魚、爐鴨、糟雞四冷葷以外,另外一樣是涼拌鞭筍尖;中間圓碗卻只是清水,不知作何用處。

  「洪先生,請往下談吧。」說著,莊親王伸兩指在清水中搓了搓,拈起一塊糟雞送入口中。

  原來清水是洗手指用的。洪升默識在心,但仍舊使用筷子,一面飲食,一面談戲。

  談到快終了時,暮色已臨,廊上的宮燈大放光明。有個侍衛悄悄走到莊親王身邊,低聲說話。洪升只聽到最後一句:「如果今天不用伺候了,就叫他回去吧!」

  「喔,我差點忘了。」莊親王說,「我怕洪先生有話要問,把聚和班的掌班傳了來,此刻還在。洪先生看,是先叫他回去呢?還是要他等一等?」

  「既然等了一下午了,就再叫他等一等吧!」李天馥說,「還有兩出戲,快談完了。」

  洪升便長話短敘,扼要地交代了結局。莊親王說:「說唐明皇、楊玉環,小謫人間,復位仙班。這樣安排,不致落什麼褒貶。咱們專心一志,下工夫在戲上吧!總要以熱鬧有趣為重。」

  「是。後面月宮的戲,一定熱鬧。不過那場舞很要緊。」洪升轉臉向周士雄、楊縉問道:「兩位有何高見?」

  「這場舞要用多少人?」楊縉問說。

  「少了不夠氣派,多了怕臺上周旋不開。」

  「你沒有看過我這裡的戲臺吧?」莊親王問。

  「是。尚未瞻仰。」

  莊親王點點頭說:「今天晚了,明後天你專門來看一看,就台寫戲,比較妥當。」

  「是。」洪升又說,「我想這場舞,總要用二十個人。」

  「那得趁早找。」莊親王吩咐,「把那掌班叫來。」

  聚和班掌班王狗子,進來磕過頭,站起身來,特別向洪升輕聲致意。他搖搖手示意他聽候莊親王問話。

  「洪先生的這部戲,是要給太后上壽的。你要挑第一等的角色。」莊親王問說,「正生、小旦你打算用什麼人?」

  「回王爺,正生是林銀官第一,他要回蘇州,小的已經給他留下來了。小旦是葉二元,唱得好。」

  「葉二元?」莊親王問周、楊二人,「就是到府裡來演過《竇娥冤》的那個小旦?」

  「是!」

  「不好、不好!扮相不好,一副苦相,不像貴妃,而且燕瘦環肥,總要找個扮出來雍容華貴的才相稱。」

  「那就非趙雲官莫屬了。」楊縉插進來說。

  「那就找趙雲官。」莊親王問道,「洪先生,你以為如何?」

  「是,趙雲官好。他的身材跟林銀官也配。」

  「回王爺,」王狗子說,「趙雲官不在京裡。」

  「在哪裡?」

  「在太原。」

  「馬上把他接回來。」

  「是。」王狗子答應著,但聲音卻顯得有些勉強。

  「有了好本子,還要好班子。好班子所貴,在乎有好角。」莊親王神色寬慰地說,「正生、小旦挑定了,就算有了紅花。綠葉就好辦得多了。你,」他指著王狗子說,「你明天就到洪先生那裡去,把戲弄清楚。該用什麼砌末,趕緊備辦,等趙雲官一回來就排戲。」

  「是。」

  「士雄,」莊親王問道,「前幾天是怎麼跟他說來的?」

  「王爺是問戲價?」

  「是啊。」

  「給他制一副衣箱、全套砌末,都歸府裡開支,實報實銷。戲完,衣箱、砌末都賞他,另賞五百兩銀子。以後傳戲,如果是《長生殿》,唱一次給二百兩。」周士雄又說,「一年只傳他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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