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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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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他們都是康熙十八年的翰林。不過陳其年是『博學鴻詞』制科,取列一等,授職編修;我這個朋友是兩榜出身,他叫李孚青,字丹壑,他老太爺就是新任工部尚書的容齋先生。我在容齋門館多年,兩代交情,非比尋常。不然,我亦不會貿然代求。」 「喔,喔,這樣的交情,我當然要應命。」惲正叔問道,「你預備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去雇車,雇好了就走。」 「好!我替你趕起來。明天午前,一定可以交給你。」 「好極了!明天中午我去奉訪,送你的詩,到時候帶去。」 「一言為定。你有詩,我就有畫。」惲正叔起身說道,「我告辭了。再不走就變成『僧敲月下門』了。」 惲正叔出遊,喜歡寄居佛寺,自道是「掛單」的「打包僧」。這回到了清江浦,住在以清規嚴肅出名的招提寺,起更時分關閉禪房,所以不得不及時歸去。 *** 近午時分,洪升提了一個包裹,到招提寺去踐約。一進禪房,便看到壁上用針佩著一張小條幅,畫的是五色靈芝,題了一首五言詩:「丹邱一片石,粲粲五色芝。服之生羽翰,佩之好容姿。」筆墨甚簡,但逸趣橫生。洪升觀賞久久,才把他的詩拿出來。 詩是一首七律:「歧路忽驚逢故友,暫時歡笑複潸然。細看顏面 才非夢,各訴遭逢盡可憐。貧病參差成白首,交遊強半入黃泉。人生七十由來少,一別誰禁二十年?」詩寫得很沉痛,惲正叔的眼圈都紅了。 「『交遊強半入黃泉』!」他含淚笑道,「所以這回相遇,更覺可貴。」 洪升點點頭不作聲,自己動手將畫取了下來。他是特為帶了一張防潮的油紙來的,將畫卷好,然後解開包裹,裡面是四個大元寶。 「多得太多了!」惲正叔說,「我決不敢受。」 「你別客氣!李丹壑會照數還我的。」 「你這一說,我更不敢收。我跟他素昧平生,憑什麼拿他這麼多錢?」 「唉,惲先生,你也太、太——」洪升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太矯情是不是?」 「我不敢說矯情,不過——」 「你別說了。」惲正叔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俗氣一點吧,像這麼一張畫,別人送我五十兩銀子,我就覺得很好了。你有意加惠,我多收一倍。」說著,他自己動手,移了兩個元寶在旁邊。 「一百跟兩百,在他們眼中是一樣的。」洪升將另外兩個元寶也移了過去。 「不!取不傷廉——」 「你別說了,」這回是洪升打斷他的話,「昨天陳天一代靳公送了我五百兩銀子,照惲先生的說法,我就是取之傷廉了。」 「喔,你說的什麼,我不大明白。」 於是洪升將前一天陳潢來訪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惲正叔聽完,沉吟不語,拒受之間,猶待考慮。 「情形不同,未可一概而論。這樣吧,我另作計較。」 說著,他將在廊上伺候的書僮喚了進來,打開一具藤箱,取出一軸裱好了的橫披,與書僮各執一端,徐徐展開,上面畫的是一叢牡丹,約莫七八朵,迎風飛舞,盡態極妍,一下子將洪升的視線吸住不放。 看了畫,再看題跋,四個隸書大字:「國香春霽」,下麵寫的是一首七絕:「紅樓飄渺豔朝霞,上苑曾傳第一花。莫放春風容易過,千枝齊護碧桃紗。」 「真正是三絕,並世無兩!」 「你再看下去。」惲正叔說,「若非王石穀的這一段跋,我也不會帶在身邊。」 原來還有王石穀的題跋,洪升念道:「北宋徐崇嗣,創制沒骨花,遠宗僧繇傳染之妙,一變黃筌勾勒之工,蓋不用筆墨,全以色彩染成,陰陽向背,曲盡其態,超乎法外,合于自然,寫生之極致也。南田子擬議神明,真能得造化之意,近世無與能者。」落款是「石谷王翬題。」 「二難並得。」洪升不勝讚歎,「名貴極了。」 「昉思。」惲正叔一面卷畫,一面說道,「你把這幅畫帶回去。」 「不、不!你坐臥不離的東西,我怎麼能奪人之好。」洪升搖著手說,「何況王石穀已經下世,更加寶貴。」 「實不相瞞,我把這幅畫帶出來,也是想找個可以付託的人。容齋先生扢揚風雅,我亦久聞其名;李丹壑十六歲便入詞苑,足見書香傳家。這幅畫找到了好主兒了,你不必客氣。」 「惲先生,」洪升說道,「我說老實話——」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覺得我如拿這幅畫來換米,不止一二百兩銀子。是不是?」 「正是。」 「你的盛意,我感激得很。不過,楚弓楚得,你我二十年的交情,何分彼此?還是你帶去吧!」惲正叔又加了一句,「多說就俗了。」 原來他的意思是,希望洪升去多換幾兩銀子。這樣的精品,又有王石穀的題跋,說是五百兩銀子買的,沒有人會覺得不值。本意對惲正叔有所饋贈,不想反倒受了他的好處,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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