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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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秀定趙之靜為死罪,就是引用這一條「大明律」。律中規定,擅入禦在所,「未過門限減一等」;絞罪減一等是充軍,可以不死。但看操的教場,並無門限,所以減等也就談不上了。 當然,就是死罪,也有兩種,一種是「絞立決」,一種是「絞監候」。倘或判了「絞監候」,要等秋後處決,如今才二月裡,半年多的工夫,江彬一定會設法救他出來。因此,向秀將趙之靜定為「絞立決」,只等聖旨批准,隨即執行。 這要有理由,向秀的奏摺上說:趙之靜類此擅入禦在所情形,不止一次。而且供詞中牽扯太多,如果仔細查問,深恐影響人心,諸多不便,所以請求將趙之靜速即處決,以免多所牽連。 奏摺擬好,向秀將喬宇請了來,細說其事。喬宇大為佩服,贊他處置得乾淨俐落,無懈可擊。 「你先別恭維我,事情亦還未可樂觀。」向秀提醒他說:「你倒想想,奏章是歸誰看的?」 原來江彬像弄權的司禮監一樣,替皇帝代看奏章,傳達諭旨,已非一日。本來臣工所上的奏疏,照例先呈內閣簽注處理辦法,名為「票擬」,然後送達御前,由司禮監處理,例得的題本,不妨代批;稍微重要的事項,就得回奏,請示皇帝的意思,名為「取旨」。取了旨才由秉筆司禮太監批示發下。但當今皇帝,不親章奏已久,從前是劉瑾代他裁決大事;如今是江彬替他代看奏章及內閣的「票擬」。 這一來,向秀要定趙之靜的罪,可想而知的,江彬一定會把他這道複奏壓下來,甚至動個手腳,死罪判輕,或者免罪。豈不是枉費辛苦,全盤落空? 因此,喬宇的辦法是,遇到稍微有關係的事,都面奏取旨;哪怕已經有了書面旨意,還要向皇帝當面求證,為的是防備江彬假傳聖旨。如今定趙之靜罪名這件事,當然亦可用此辦法。 為難的是,向秀不比喬宇長於口才,機警亦嫌不足;同時,他本性雖然與喬宇同樣地清正剛直,但見了皇帝的面,卻不能像喬宇那樣毫無怯意。而刑名事件,非兵部所管;喬宇卻又不能為他代奏。事情就有點麻煩了。 「如果面奏,皇上一定會召江彬來問,那時候必起爭執。我有自知之明!」向秀說道,「不能像你那樣侃侃而談,如之奈何?」 喬宇想了一會說道:「照我的想法,最好不要露出大家聯合起來對付江彬的痕跡。不過,如今也說不得了,只好約齊張永,一起向皇上面奏力爭。」 「好!」向秀覺得有喬宇與張永跟自己在一起,膽便壯了,「我要力爭。」 於是,當天使約了張永密談,商量好了應該要說的話,以及皇帝如果不允時,處置的辦法,然後約定,由張永去找最好的進見機會;向秀與喬宇應該一接通知,儘快趕到行宮。 通知是第三天一早來的,這天江彬出城巡視水師,張忠亦到教場看操,是向皇帝有所陳奏的好機會。 趕到宮門,張永已親自在那裡等候。先在朝房休息,他有幾句話關照,「喬大人,」他說,「當年令師與我扳倒劉瑾這件大事,你諒必深悉?」 「是!」喬宇答說,「聽家師說過不止一次。」 「向大人呢?」 楊一清與劉瑾定計誅劉瑾一事,向秀何能不知?點點頭答說:「此是張公與楊老前輩的不朽盛業,盡人皆知。」 「過獎、過獎!」張永拱拱手說:「不過,此事能夠成功,完全得力于楊老先生的一句話。」 「喔,是什麼話?」向秀問說。 「楊老先生見了皇上,此事不談則已,一談一定要有個結果。否則——」張永笑笑,不好意思地。 「否則如何?」 「否則,就在皇帝面前撒賴。」 「啊,啊!」向秀說:「我明白了!張公公的意思是,此刻見了皇上,關於趙之靜這件案子,非得要皇上允准不可。」 「對了!」 「那,」喬宇笑道:「我們可不便跟皇上撒賴。」 「不撒賴,只堅持就是。」張永低聲說道:「皇上其實胸中很有丘壑,很看重兩位,盡不妨堅持。」 於是,張永前導,直到行宮禦書房,面奏南京刑部尚書向秀、兵部尚書喬宇求見,立刻就被帶進去了。 行過大禮,向秀將奏摺取了出來,一面雙手呈上,一面說道:「趙之靜一案,已經審結,面請禦裁!」 皇帝不接章奏,向張永看了一眼,意思是要張永念給他聽。 奏章不長,文字也淺顯明白,皇帝聽完,頗有訝然之色。 「趙之靜很不安分,莫非他的罪名,就這麼一點點?」 「當然不止——」 「為什麼不問?」 不待向秀辭畢便搶著責問,等於給向秀打了一悶棍,一時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了。 這當然是該喬宇接上去的時候,「回奏皇上,」他說,「大駕在外,一切以求安定為主,所以不宜多問。」 「為什麼?」 「問起來必興大獄。」 「必興大獄?」皇帝神色嚴重了,「你這話什麼意思?」 「牽連太廣而事無佐證。」喬宇答說,「隱患本可消彌於無形;一激,也許激出許多變故。所以,以不多追究為宜。」 「這,」皇帝搖搖頭,「我就不大明白了。」 「啟奏萬歲,喬宇、向秀所奏,實出於忠君愛國赤忱。有他們兩個在,皇上盡可高枕無憂。」 「我也知道他們不錯。不過,這件事我要問一問江彬。」 「問不得!」喬宇抗聲相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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