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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就這當兒,張忠插進來說:「奏上萬歲爺,時候不早;再不啟駕,看日出就錯過了。」

  「日出天天可看。」喬宇大聲說道:「請皇上准臣仍與江彬對質。」

  「可以!」皇帝點點頭。

  「江將軍,皇上的面諭,諒已聽見。奉旨對質,不容你不答。」喬宇說道,「我現在再請問,趙之靜跟你提到過『沒影兒』沒有?」

  「更沒有。」

  這時皇帝又插嘴了,「沒影兒是什麼人?」他問喬宇。

  「回奏皇上。沒影兒是個飛賊,不過不敢在本地作案,所以能容他居住。這沒影兒與趙之靜熟識,所以趙之靜替江彬出主意,派沒影兒來盜臣掌管的鑰匙;然後慫恿大駕出城,以為巨失城門鑰匙,當著皇上無法開啟城門必定獲罪。論江彬的居心,實在險惡!」

  這番奏語,將江彬驚得心事如潮,大為不安;此中有一點最易引起皇帝懷疑的的是,江彬幾次提到鐘山看日出,是一種奇觀。可是皇帝被說動了,預備先期出城,留宿在鐘山;江彬卻又極力勸阻。看起來,確是有意要安排皇帝于深夜出城。

  此時在場的局外人,無不驚得目瞪口呆,有的人為江彬擔心;有的人替喬宇捏一把汗。就是張永,也是緊張萬分,他不曾想到,喬宇竟出之以這樣剛強激烈的手段,事情有些不大好收場,所以屏聲息氣,全神貫注在皇帝身上。

  在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沉寂中,只聽皇帝問道:「江彬,是有這回事嗎?」

  「沒影兒的事!」江彬不假思索地否認。

  他的意思是,喬宇所言,完全是無稽之談;而皇帝卻誤會了,「是啊!」他說,「我問的就是『沒影兒』的事!」

  此「沒影兒」不是那沒影兒事;江彬聽此一問,才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清楚,這樣夾纏下去,對自己更為不利,因而更為著急。

  有道是「人急智生」,一急反而急出話來,「回奏皇上,」他振振有詞地說,「喬宇對臣,完全是誣賴侮蔑!皇上請鑒察,喬宇既知有什麼飛賊『沒影兒』去盜匙,何以不設下埋伏,拿住這個飛賊?再說果有所謂『沒影兒』聽臣的指使,盜來鑰匙,臣又為何不密密藏好,置在這箭壺之中?于此可見,是喬宇故意栽贓害臣。」

  皇帝點點頭:「這話,倒也不錯。」

  由於天語褒許,江彬的氣又旺了,「再請皇上明鑒,喬宇所編的一套謊語,歷歷如見;請皇上問他,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好!」皇帝又恢復為見證與仲裁者身分了,「喬宇,你說。」

  「臣據實回奏,江彬手握重兵,居心叵測;臣職司南京守備,保護聖駕,責無旁貸,故而不得不留心江彬的行為;他的一舉一動,自有人來密告與臣。凡此飛賊盜匙,中途轉交,暫且安放於箭壺之中,自有人親見親聞。不過,臣不能指出其人;倘或如此,以後再無人敢為臣用。保護聖駕,臣就沒有十分的把握了。」

  喬宇的口才極好,這番話說得很快,而字字清楚沒有一個人不覺得他的解釋圓滿,理由十足。可是江彬對所謂「中途轉交,暫且安放於箭壺之中」,實在是沒影兒的事,只苦於無法分辯。急怒憂憤交加之下,不免失去了常態了!

  「皇上在上,」江彬雙膝一跪,「箭壺中的鑰匙,臣實在不知道哪裡來的;若有如喬宇所說的,『中途轉交,暫且安放箭壺之中』,叫臣不得好死!」

  在皇帝面前賭咒,是件大不敬的事;所以張永正好加造一矢,大聲叱責:「江彬不得無禮!」「

  「真是真,假是假,」皇帝也說,「你實在也用不著賭咒!」

  「臣所奏,句句實言。」

  「可是,喬宇也不像撒謊的人。你們這件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實在難處斷。」

  皇帝的話風中,對喬宇已有信任之意;江彬一聽不妙,尋思著得要想個自保之計,將劣勢扭轉過來,誰知喬宇先搶在前面說話了。

  「啟奏皇上,此事唯有逮問趙之靜,自然盡得真相。」

  「嗯!」皇帝點點頭,「不管怎麼說,趙之靜不安分,那是用不著說的。」

  「請旨,」喬宇緊接著說,「責成江彬將趙之靜拿交刑部。」

  「可以!」

  這就等於江彬栽了一個大跟鬥!在場的人,頗有暗暗稱快的;不過他也有黨羽——張忠便覺得有不能不助之勢,指著為江彬那個執箭壺的校尉說:「皇上,此人亦應逮問。他是軍職,請交臣審理。」

  皇帝還不答話,喬宇趕緊又爭,「啟奏皇上,張忠現領京軍,職司軍令;軍法不該他掌管,應該併案拿交刑部,或由五軍都督府審理。」

  「這——」皇帝搞不清楚了,看著張永問道:「你看怎麼辦?」

  張永完全瞭解,這個校尉如由張忠帶回審問,必然沒命!無辜被害,喬宇一定衷心耿耿,疚歉不安;就為了這個緣故,自己不能不犯一點嫌疑,「以併案拿交刑部為宜。」他說。

  這是很明顯的在幫喬宇的忙,江彬、張忠唯以怒目相向,然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張永心想,喬宇今天大獲全勝,自己就替他擔負一點嫌疑,也是值得的。

  趙之靜與那個名叫趙虎的校尉,當天就被逮捕,送交刑部——南京刑部。尚書向秀與喬宇同官的感情甚好,無話不談。喬宇特地去拜訪,屏人密談,將前後結果,和盤托出;唯一未說破的,是馮澤這個人。

  「想不到,你這麼方正的人,也會幹出這種栽贓的把戲!」向秀笑道,「可說是一大奇聞。」

  「對付小人,有時不能不出以小人的手段,事非得已!知我者諒我。」

  「當然,當然!」向秀問道:「這趙虎是無辜之人,但亦不能說毫無責任。」

  「是!有失典守軍器之職,不知該當何罪?」

  「這要看情節,輕則杖責,重則開革。既然其中有此委曲,自然從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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