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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也好。什麼時候去?」

  如果是皇帝興到微行,或者獵豔,或者走馬,或者釣魚,說走就走,隨時皆可;這一次到兵部是有所為而去的,江彬心想,應該臨之以威,擺足架子,那就得準備全副鑾駕,很要一些工夫,不能說走就走。

  「回萬歲爺的話,臣即刻傳旨,預備大駕,今天是來不及了。」

  「今天來不及,明天!」

  「是!」

  這一傳旨準備鑾駕,張永不覺奇怪;皇帝到了南京,除卻祭陵等等大典以外,沒有用得到鑾駕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是為了什麼?

  這樣一想,便即請示;皇帝將江彬所奏,都告訴了他。張永一聽大驚,辭去寢宮,急急策馬去訪喬宇。

  「喬大人,喬大人,這一次可真是麻煩了!皇上要親自來跟你要鑰匙。」張永憂心沖忡地說,「江彬進了饞言,說你便是南京之主,連聖旨都不管用;慫恿皇上親自來跟你要鑰匙。如果不給,便是坐實了江彬的話。不但說你抗旨,還要誣賴你想造反,那一下,誰都救不了啦!」

  這番話人耳心驚,喬宇愣了好一會,才將這件事想通,面現沉毅之色,反倒安慰張永:「不要緊!張公公,我有法子。」

  「有法子最好!快說給我聽。」

  「我只好破釜沉舟試一試,到時候,請張公公為我說話。」

  「那自然。要我怎麼說就怎麼說。喬大人請你先把你的法子告訴我。」

  於是喬宇將他的應付之計,細細說了給張永聽;這一計很出人意表,不過有沒有效驗,一要靠喬宇自己做得好;二要靠有人幫著說話,越多越好。

  因此,張永便即起身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分頭進行;我此刻就去約人,到時候大家幫忙。」

  「重重拜託!」喬宇一揖,「不過請張公公要秘密。」

  「那不消說得。」

  等張永辭去,喬宇亦不敢耽誤,立即找來親信,密密囑咐,連夜佈置。

  一夜過去,也就是曙色初透之時,已有管儀制的官員,一報接一報地到南京兵部衙門傳旨:皇上本日親臨巡視。喬宇是早有預備的,親自守在大門口接旨;不讓來人進入二門,免得洩漏機密。

  辰牌時分,日上三竿,大駕已到;皇帝這一次既未騎馬,亦未乘車,坐的是三十六個人抬的轎子;到得大門口,喬宇已率領從屬俯伏在門外迎接,口中朗聲說道:

  「南京守備,兵部尚書喬宇率屬恭迎聖駕!」

  「起來!」皇帝在轎中吩咐。

  「遵旨。」

  人隨聲,轎子已停了下來。因為這頂大轎實在太大,兵部衙門的大門都嫌小了。所以,另外備一乘四個人抬的軟轎;皇帝換轎之前,忽然聽江彬厲聲問道:「聖駕親臨,何以二門不開?如此無禮,禦史怎不糾彈?」

  皇帝抬頭一看,果不其然;二門緊閉,不覺奇怪,不等糾儀的禦史出面干預便即問道:「喬宇,你這是什麼規矩?」

  「回奏皇上,」喬宇不慌不忙地答道:「二門還不便開啟,等皇上的軟轎到了,自然會開。其中道理,到時自知。」

  皇帝天生好奇的性情,聽得此話,連軟轎都不坐了;撩起龍袍下來,三腳兩步地奔了上去,急著要看二門之內,是何花樣?

  這時扈從的張永,趕緊搶在前面,因為怕皇帝發覺意外,不免失禮,諸多不便,所以要趕上去照料。等裡面將門打開,他一望之下立刻神色肅然地轉身迎著皇帝說道:「啟奏萬歲爺,大堂上供著太祖爺爺的靈牌。」

  皇帝愕然,隨即想起,怪不得二門先不開,如果開了,自己就得下轎步行,這段路連軟轎都不能坐了。說起來則是出於喬宇的忠愛之心;然而兵部大堂上,設下太祖高皇帝的靈牌,又是何意?

  正要開口動問,張永卻又開口了:「傳鴻臚寺官贊禮!」

  這一下,皇帝先行禮要緊。鴻臚寺官亦覺意外,但無暇去問,皇帝應該如何行禮,反正依照入太廟或者謁陵的禮節鳴贊,總不會錯。

  於是,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起身瞻仰,只見藍底金字的牌位上,寫的是「大明太祖高皇帝之神位。」前面供著一部書,一大串鑰匙,鑰匙可是想像得到,書是何書?卻不明白。

  「回奏皇上,」喬宇朗聲答道:「乃是『大誥』。」

  在場的人,除了那些愚蠢得連自己身上少件物事都不知道的小太監以外,都知道什麼叫「大誥」——是太祖高皇帝口頭或書面訓誡臣下的一部專集;對皇帝來說,就是一部家法。

  皇帝詫異而不悅,皺眉問道:「你把『大誥』請出來幹什麼?」

  「臣供設『大誥』,不是為了皇上;是為了一班不知太祖高皇帝聖訓的奸臣。」

  這等於是指著江彬、張忠等人的臉罵了!因而同情喬宇的人,無不為他手捏一把汗。江彬之流的臉色當然非常難看;但他罵的奸臣,如果出面詰問,先就表示自己承認自己是奸臣,因而只好吃了個啞吧虧,惟有惱恨在心裡。

  皇帝當然也很不高興。「這也奇了!」他說,「是我來巡視兵部,你怎麼說,供一部大誥是為奸臣?莫非你眼中沒有我?」

  「臣不敢!」喬宇從容答道,「臣唯其心目中只知皇上不知其他,所以才供奉一部大誥,要讓那班跋扈的奸臣懂得忠君愛國的道理。」

  「強辯!」皇帝一時語塞,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所以厲聲問道:「你設下太祖皇帝的神位,又是什麼意思?莫非以此來挾制我?」

  此言一出,連張永都有些心涼了;而喬宇依舊神色泰然,「臣無他意,只是既供大誥,不能不設太祖高皇帝的神位。」他緊接著說,「臣愛國深恩,只有愚忠,罔識忌諱!」

  這等於認了錯,皇帝不便深究;何況也無可深究,總不能說敬重太祖,特設神位是件做錯了的事。所以「哼」了一下,決定直截了當地道明來意。

  「喬宇,南京城門的鑰匙在哪裡?取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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