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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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花燈,莫不是四面臨空懸掛,唯有寧王府所進的花燈,大多著柱附壁,同時又在乾清宮四周,漢白玉石的欄杆上,用彩色氈幕覆蓋,而暗中貯存火藥。到得這年——正德九年正月十三上燈以後,著柱附壁的花燈,連著點了三天,將板壁門窗烤得極幹,一處起火,迅即蔓延,再一燒到火藥,其勢更不可收拾。乾清宮及坤甯宮,烈焰騰空,整整燒了一夜,火勢最盛的時候,皇帝在西苑高處遙望,還笑著說道:「好比一棚大煙火。」 對宸濠這種彰明較著的奸謀,竟會懵然不覺,深宮大火,竟會無所警惕顧惜,居然以看煙火的心情去欣賞災難。在宸濠看來真是不可救藥的敗家子,江山遲早不保。與其落入外人手中,不如姓朱的自家來取而代之。否則,不但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祖宗。 因為如此,從這年起,宸濠的行跡益發無所顧忌,看樣子隨時可以造反。但師出必須有名,如今皇帝將有孕婦人,留在宮中不遣,恰好給了宸濠一個藉口,皇帝竟要將太祖高皇帝辛苦締造的大明江山,因為寵愛一個婦人之故,拱手送與外人,不忠不孝,罪浮於天,不但不配再做大明的皇帝,甚至亦不配做朱家的子孫。從前陽翟大賈呂不韋,以有孕的姬妾,進奉秦國的王孫子楚,生子為後來的秦始皇,秦國的廟祀血食,歸於呂氏,這是子楚受人所愚,猶有可說,而當今皇帝明知故犯,愚不可及,更何足以君臨天下? 如果宸濠用這樣的藉口,起兵申討,不僅師出有名,而且很容易博得天下的同情。那一來,情勢就會很糟糕,所以宰相楊延和、梁儲、蔣冕、毛紀等人,大為擔心,但一時卻籌不出有何可以挽回的善策。 當然,言官看不過去,會上疏切諫。有個戶部給事中石天柱,說得最懇切,當乾清宮失火時,他就有道奏章,慷慨指陳:「今日外列皇店,內張酒館,寵信番僧,從其鬼教,招集邊卒,襲其衣裝,甚者結為昆弟,無複尊卑。數離深宮,馳騁郊外,章疏置之高閣,視朝月止再三。視老成為贅疣,待義子以心腹。時享不親,慈閑罕至,不思前星來耀,儲位久虛,既不當禦宮中,又弗預選宗室,何以消禍本,計久長哉?」 皇帝沒有皇子,又不能像宋仁宗那樣,預選宗室中的賢者,迎入宮中教養,以為儲貳,這是朝中正人君子最擔心的一件事!因為這一來勢必啟宗藩以覬覦之心,所謂「消禍本,計久長」即指此而言。而眼前的情況,比「前星來耀,儲位久虛」還要壞,石天柱當然更要說話,一次沒有結果,第二次糾合同官再爭,話更率直了。 他說:「臣等請出孕婦,未蒙進止。竊疑陛下之意,將遂立為己子。」如果如此,此「子」將來自然會繼承大位,然而「異日請王宗宮,肯坐視祖宗基業與他人乎?內外大臣肯俯首立於朝乎?」這是很明白提出警告,倘或有此一日,不但請王宗室要起兵,甚至朝中大臣亦要反抗。因而簡單有力地提出要求,「望急遣出!以清宮禁,消天下疑。」 皇帝是很任性的人,臣下越爭得厲害,他越不肯聽從。石天柱的奏疏,依然留中不發,而含芳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了。 馬永成受了內閣的逼迫,對這件事很傷腦筋;跟朱寧商量,亦都覺得皇帝樣樣都可以任性,而這件事做得實在荒唐。必得想個辦法挽回,否則就會落一個永世難消的駡名。 「有了!」有一天朱寧突然想到,「我有個故交叫馬大隆,出家做了道士:最近從武當山回京,住在白雲觀。此人足智多謀,只要他肯管這件事,就必有好辦法。」 馬永成亦知其人,「不錯,我也聽說有這麼一位同宗,是奇村異能之士。」他說,「事不宜遲,請你趕快去看他吧!」 白雲觀在西直門外。朱寧跨一匹騾子,帶一個書憧,悄然相訪。舊友重逢,歡然道故;馬大隆留朱寧吃齋,客人欣然應允,表示要留宿白雲觀。 這夜月明如畫,兩人在松樹下煮茗清談;夜深人靜,朱寧方始吐露來情,請馬大隆劃一挽救大明國祥的計策。 「這是曠古絕今的奇聞。」馬大隆說,「從前漢哀帝要禪位於董賢,那還是因為斷袖情深,猶有可說。如今皇上與含芳腹中的孩子,毫無淵源,何厚愛如此,竟要將朱家的江山,送與畢家的無父之子,真不解皇上是何用心。」 「皇上亦不是厚愛那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兒,只不過任性而已!」 「對含芳呢?」馬大隆補了一句:「你拿蕙娘來跟她作個比較。」 「這不大容易比較。皇上對蕙娘有三分敬的意思在內,對含芳可沒有。」朱寧想了一下又說,「不管怎麼樣,皇上對含芳不會比對蕙娘更好。」 「那就是了!你只看皇上對她的寵愛不如從前,立刻來告訴我,我自有道理。」 「你有何妙計?請講!」 「天機不可洩漏。」 「莫非你還賣個關子!」朱寧笑道,「何不讓我先聞為快?」 「不是我賣關於。其中有兩個原因:第一、我主意是有了,細節要打聽打聽情形,才好籌畫;第二二、事先跟你說了,怕萬一不小心漏了口風,或者神色之間洩露機關,那就不但大事不成,只怕你還有點麻煩。你信任我就是。」 「我如何不信任?劉瑾那場風暴,多虧你事先指點;從那時起,我就唯言是聽了。不然,這樣的大事,也不會特為找來商量。」 「正就是為此,我要格外慎重。幹殿下,這件事你一個人做不成,至少要馬公公協力,你倒跟他說了,萬一他嘴不緊,如之奈何?再說,這件事要瞞著姓江的做,更須謹密。」 「是,是!」朱甯完全領會了,「你是為我好!我不再多問了,只照你的話去留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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