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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含芳並無失寵的跡象;而從側面去看,地位似乎更為穩固——皇帝經常帶著幾名小太監,悄悄兒到馬昂那裡去做長夜之飲;有時醉了,甚至就住在馬家。

  含芳的腹部卻日益隆然,挺胸凸肚,神氣非凡。朱寧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一個人靜下來所思索的,便是想個什麼離間的法子,讓含芳失寵。

  突然有一天,情況大變。馬昂來到豹房,神色抑鬱而不安。朱寧是何等角色?入眼便知他惹了禍了,一打聽,果然。

  原來前一天晚上,皇帝在馬家飲酒;一時心血來潮,說要馬昂的一個名叫四珍的侍妾來侑酒。馬昂只說得一聲:「小妾有病。」皇帝勃然色變,推案而起。馬昂心知壞了,急忙跪下來拉住龍袍,又連聲召喚四珍,而皇帝終於不顧而去。

  不用說,馬昂從此以後能保首級,已是大幸;而含芳的寵信,當然也會大受影響。朱寧便喜孜孜地趕到白雲觀去向馬大隆報信;同時要求揭曉那不可洩漏的「天機」。

  「時機倒也正好!」馬大隆點點頭說,「轉眼就是南郊大典,就在那兩天動手。」

  接著,密密授計,細微末節,無不顧慮周詳;朱寧大為佩服,諾諾連聲地答應著,即時趕回宮中,通知馬永成展開部署。

  三天之後就是南郊大典——南郊祭天,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祭掃。事先非要齋戒,皇帝移居齋宮,除了有關國計民生的大政以外,其他政事,一概停奏;宮禁之內的瑣務,自然更不可干瀆。

  這一點對皇帝來說,倒不大在乎;本來就不大過問政務。使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不但摒絕聲色,而且不能飲酒,也不能吃肉。因此,每逢齋戒,皇帝都虛應故事;大祀的齋戒,規定五天,他連一整天都住不到,傍晚到齋宮,半夜致祭,祭畢回齋宮打個盹,隨即悄然溜走,自去行樂。所以,馬大隆如果是想趁皇帝宿在南郊齋宮,不問禁中之事的機會,打算有所動作,自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所以仍舊定在此時行事,是因為大典,另有「典禮」。

  這個「典禮」是皇帝自己假借史實想出來的花樣,名為「觀獵」,地點是在京城南面的「南海子」。

  所謂「觀獵」就是帶著鷹犬去行獵,純然是一種玩樂。所以當皇帝事先在左順門召集百官宣佈此事時,立即便有人出班諫阻。但皇帝說什麼也不聽,要怎麼便怎麼,誰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事先的一切安排,都是有利於馬大隆的計畫的。皇帝「觀獵」是出於江彬的獻議,當然扈從大駕,這就少了一個礙手礙腳的人;朱甯奉命照料豹房,不必隨扈,使得計畫的實現,更來得方便而確實。因此,在行動上非常從容,直到皇帝「觀獵」的第三天,方始動手。

  第一步是在暗處設下陷阱,將一盞香油,倒在必經之路的磚地上;托故讓含芳經過那裡,一滑倒,摔得不輕,七個月的胎氣被震動了。

  於是召醫診治,下一劑狼虎藥,不但不能安胎,而且流血不止,搞成一個小產血崩的險症;不過半夜工夫,便即香消玉殞。那個不足月的胎兒,已然成形,是個男孩,當然也跟著他母親下地就死於非命了!

  從起禍到送命,看起來純粹是一次意外事件,有因有果、有人證、有物證——太醫的藥方。至於磚地上灑了油,故意傾害含芳這一切,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皆是朱甯的心腹,自然不虞洩漏。

  等到將含芳依照處理官人暴病而亡的成例,移屍安樂堂,置棺盛殮以後,朱甯方親自趕到南海子,向皇帝去報喪。

  皇帝急馳勁射,行獵正酣。到晚來在行帳前面,將獵得的獐兔野味,開剝烘烤,大開野宴,一面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一面看帳下健兒比拳角力,興高采烈,不便報告噩耗煞風景,朱寧只得等待。

  到得第二天早晨,朱寧方始有說話的機會,「萬歲爺,」他的面容憂戚,而語聲沉著,「奴才有件事上奏。萬歲爺聽了,不可傷心,不然奴才不敢說。」

  「什麼事教我傷心?」

  「含芳夫人過去了!」

  「死了?」皇帝詫異多於驚疑。

  一看是這樣的所應,朱寧放了一半心,覺得不必再吞吞吐吐了,「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驚動胎氣,小產血崩。立即召來太醫,片刻不曾耽誤;只是含芳夫人的大限到了,費盡心機,也沒有能救得活。」他從靴子裡掏出一疊紙,「脈案、藥方都在這裡!請萬歲爺過目。」

  「我看什麼?」皇帝搖搖頭,「看起來也是苦命!」

  「是!是含芳夫人福薄,不能長承恩寵。」

  「那個孩子呢?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怎麼活得成?」朱寧答說,「又不是萬歲爺的骨血,沒有什麼可惜的。」

  「罷了,罷了!」皇帝很豁達地說,「就好比做了一場夢。」

  「正是!萬歲爺正直寬懷,及時玩樂。」

  「你也來得正好。」皇帝很快地將含芳丟開了,「江彬勸我到宣化府逛一逛,打算先造一所宅子,這件事你跟他商量著辦。」

  「是!」朱寧毫不遲疑地答應。

  口中如此,心裡卻大起疑慮。不知江彬作此獻議,有何目的。宣化府是邊防重地,以萬乘之尊,駕臨險地;倘或韃靼入寇,皇帝跟他曾祖父英宗那樣,兵敗失陷,蒙塵塞外,如何得了?

  可是,他不敢反對;如果反對,正好給了江彬一個進讒的機會。心裡在想,這件事該當如何處置,又要請教馬大隆了!

  * * *

  「照規矩說,幹殿下受恩深重,應該力陳利害,諫阻乘輿才是。」

  「我何嘗不知道?」朱甯向馬大隆苦笑,「不過,那一來會有怎樣的後果,馬先生你難道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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