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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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永是想起有個後軍都督呂佐,是維吾爾人,家中少女甚多,出色的亦不少。便即假傳聖旨,一共挑選了十二個人,送到豹房,一個個剛健婀娜,兼而有之,用西域的樂器,獻天山的歌舞,別有一種濃郁的鄉土風味。好新奇的皇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下子就著迷了。 所迷的自然不止於歌喉舞步,還有明眸皓齒、雪膚花貌、與衾枕之間迥異於中土女子的別樣風情。這樣,皇帝便更要求索回疆佳麗了。 「公侯伯爵家,色目女子多得很,」於永獻計,「萬歲爺只要降旨,以教舞為名,把她們都找了來,看中了誰,留在宮裡,不放回去,誰敢講話?」 皇帝欣然嘉納,如計而行。於是京中勳臣家,凡是籍設入官而分賜功臣的色目婦女,不論已未婚配,有子無子,只要年在十六以上,三十以下,身無殘疾的,一律要送到豹房,聽候選取,教習西域歌舞。結果許多勳臣的愛姬寵婢,都被納入後宮,而于永就成了眾矢之的了。 有天晚上,皇帝在豹房把杯觀舞,酒到微酣,忽然想起一件事,頓時心癢癢難以按捺,喊一聲:「於永!」 「臣在。」 「你家有個很漂亮的女兒,怎麼不送進來陪我喝酒?」 於永確有個姿容曼妙的女兒,是賴不掉的,而且也知道一定有人為了報復,在御前進了饞言,所以皇帝開出口來,才有這種不滿詰責的語氣。如果應付不善,眼前便是一場大禍。 警覺到此,立刻在臉上堆足了笑容答道:「臣女相貌也還看得過去,只為體弱多病,不敢進奉。臣馬上讓她進來伺候就是。」 說罷,退出豹房,急馳回家,回到家跟妻子商量,于太太視愛女為心頭肉,一入深宮,永難見面,如何捨得?當時便哭將起來。 一面哭,一面罵,「老殺才!早就勸你,不要作孽,不要作孽!你不聽。如今可不是現世報了!天啊!」于太太搶天呼地直嚷,「坑死我了!」 「這哭個什麼勁!」於永煩躁地說,「女兒進宮得寵,封做妃子,有什麼不好?」 「你好,我不好!女兒就是我,我就是女兒,不得見面就不好。別說封妃子,就封皇后也不行!」 「那怎麼辦!聖旨難違,不遵就是抗旨,殺頭充軍都有分,那時哪裡還有女兒?」 「我不管!殺頭充軍,我們母女也得在一起。」 這樣大吵大鬧驚動了家人,也傳到了四鄰,於永急得連連頓足,「輕點,輕點!」他說,「這樣吵得大家都知道了,怎麼好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于太太反唇相譏,「你也明白,這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所以怕人知道,是不是?我不管。女兒就是我的命,你要葬送女兒,先要了我的命去!」 「越說越不成話!女兒進宮,怎麼說是『葬送』?這話傳到皇上耳朵裡,還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冤家很多。」 「冤家是怎麼來的,還不是你自己作的孽!」 搞成不可理喻之勢,於永大傷腦筋,情急智生,沖到女兒面前說道:「做爹的也是無奈!你娘不顧一家死活,你倒說一句!」 于小姐也很不願,不過她比她娘能幹,向父親使個眼色,回身就走。于永會意,緊跟了去,隨後于太太也一面揮涕,一面急步趕到了。 「皇上是個色鬼!」于小姐說,「只要人夠美就好,真假不在乎。間壁白家的阿真,極好虛榮,談到宮裡妃子,羡慕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想,不如跟白家商量商量看,就裝作是我,送進宮去。爹爹,你看可使得?」 於永還不曾開口,于太太已連聲說道:「使得,使得!怎麼使不得?」 於永想想,除此別無他法,只好跟間壁白家去情商,認了阿真做女兒,大大地送了一筆見面禮。那阿真已非完壁,名為待字閨中,十足少婦風情,生得冶豔非凡,送入豹房,龍顏大悅。可是於永卻不免心虛,過了幾天,託辭中風,讓兒子承襲了世職,自己帶著妻子、女兒、大批家財,回原籍享福去了。 * * * 為了固寵,江彬亦學朱寧的辦法,為皇帝多方物色豔婦。不過於永的前車可鑒,物色有人而本人不願,惹出糾紛來,可能便是為自己找了麻煩。因此,雖然打聽到許多絕色的官眷,卻不敢輕率舉薦。 有天到後軍都府右都督馬昂家喝酒,無意間看到屏風後面閃過一條影子,雖是驚鴻一瞥,但靈魂兒仿佛已被勾上半天,一雙發直的眼睛,只盯著那座大理石屏風。 「老江!」馬昂問道:「怎麼回事?」 江彬自知失態,不由得臉一紅,但看馬昂毫無溫色,便即笑道:「我只怕是遇見仙女了。」 「那是舍妹。通家之好,見見無妨!」 於是喚了他妹子出來,只覺豔光四射,不可逼視,馬小姐倒也很大方,喚一聲:「江哥!」敷衍了幾句,方始入內。 見此光景,江彬心中一動。雖有愛慕之意,不敵富貴之念,想了一下,有意試探著說:「老馬,你可得留點神,令妹不可讓皇上看見。」 「怎麼看得見舍妹?」馬昂答說,「就看見了也不妨。」 「不妨?」江彬重重地問一句。 「不妨!」馬昂毫不在乎地。 江彬心知有數了,此人亦是不惜奉獻妻婦,換取富貴的。於是當天便秘密奏上皇帝。 「接來看看!」 這些事向來歸朱寧承辦。奉到口諭,不敢怠慢,備了轎子,隨帶儀從,去拜訪馬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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