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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劉瑾遇到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安化王寘鐇起兵造反,檄文以討劉瑾為名。這就是說,如果皇帝能殺掉劉瑾,寘鐇就可不反。

  寘鐇是太祖第十六子慶王的曾孫。慶王第四子秩炵,在永樂十九年封為安化王,直到弘治五年才死,由他的孫子襲爵,就是寘鐇。安化在寧夏,地方很富庶,庫藏一富,就不安分了。

  偏偏安化有兩個秀才亦想造反,打算著供寘鐇以成事,奪了正德皇帝的江山,就像當年燕王手下的謀士那樣,平步青雲,成了開國元勳。

  這兩個秀才一個叫孫景文,一個叫孟彬,密密計議已定,買通一個王府養著的女巫,大談禍福,說寘鐇的八字,貴不可言,孫景文又花重金買了一只能言的鸚鵡,進呈寘鐇,一見便「老天子、老天子」地叫個不停。奇的是,若非寘鐇就不叫,從不弄錯。這一下,寘鐇的異心就愈熾了。

  當然,異心之起是因為皇帝似頑童,而又有弄權情勢,且無惡不作的劉瑾,失盡民心之故。這樣到了正德五年四月裡,終於由於整頓屯田一事,激出了變故。

  明朝的屯田,分為軍屯、民屯兩種。軍屯就是古代「兵農合一」的制度,衛軍皆有一定的駐區,平時耕作操練,有事應召赴敵。它的制度是:每軍受領公田五十畝,稱為「一分」,應納正糧十二石,多餘的收益,便歸衛所支放官兵糧餉。

  日久天長,屯法漸壞,主要的是有勢力的軍官明侵暗奪,以致于每畝田原可征糧二鬥四升的,結果只能征到三升。為原額的八分之一。其餘八分之七,都已化公為私,變成私人的產業了。

  劉瑾因為「邊用不足」,慨然「修舉屯田」;如果說,能夠將私人侵吞的公田追出來,還給衛所,當然是件了不起的好事,事實上劉瑾不是這樣做法。

  他的做法是,派出爪牙到邊疆去丈量屯田,這一量只會量多,不會量少,量多了便責成領屯田的衛所軍官,補繳欠租。這一來,平空增加了許多負擔,自然搞得怨聲載道。

  由於「黃河千里,惟富寧夏」,所以安化王府附近的衛所,受害最深。而寧夏巡撫安惟學,雖是地方官,卻助桀為虐,借著朝中派來大理寺少卿周東,盡力壓榨,甚至將士的妻室都被抓了來打屁股。這一下,衛所憤恨不平,益發助長了寘鐇的不逞之心。

  起事由孫景文出面,置酒、邀請妻室被辱的軍官,說寘鐇準備為將士報仇,將所有的地方官殺掉,隨即舉事。大家一聽這話,無不高興,表示:「即或大事不成,死亦無恨。」於是歃血為盟,誓同生死。

  寘鐇得報,發帖請客,大張盛宴,酒到半酣,伏甲齊起,地方文武官員,死的死,提的捉,幾乎一網打盡。

  接著,放獄四,燒衛門,劫庫藏,奪舟車,偽造印章旌牌,大舉起事。

  凡是造反,必得有個很說得響的原因,然後寫成不限特定物件的佈告,其名為「檄」。如果原因正大,勢力強大,所到之處,便可「傳檄而定」。安化王寘鐇起兵的這道檄文,出於孫景文的手筆,主要的便是數劉瑾的罪狀,指他勾結內外文臣武將,圖謀不軌,「今特舉義兵,清除君側。凡我同心,並宜回應。」

  這道檄文傳到陝西,地方大吏,飛章告變,同時附上原件。劉瑾一聽檄文中的內容,「啞子吃餛飩,肚裡有數」,盡皆真實不虛。心想,小小安化王,又遠在寧夏,能成什麼大事?倒是這道檄文上達御前,諸多不便;因而將原封往抽斗裡一塞,決定瞞住皇帝。

  但是,劉瑾卻不曾想到,這樣的大事是瞞不住的。八虎之一的張永,早就要伺機而發了,得知其事,當然要奏聞皇帝——張永是神機營的首腦,先與劉瑾同黨,後來發覺他所作所為,實嫌過分,慢慢地便疏遠了,而劉瑾是容不下異己的,見此光景,先發制人,在皇帝面前說了張永許多壞話,決定把他調到南京去坐冷板凳。

  不想事機不密,為張永知道了。八虎是皇帝小時候就在一起的,情分特殊,隨時可以進見,張永便逕自到御前陳訴劉瑾陷害,請求皇帝主持公道。

  皇帝便找了劉瑾來對質,一問,劉瑾說張永如何不法,大都子虛,張永怒不可遏,揮拳直擊劉瑾,皇帝便做和事佬,命穀大用為他們擺酒調解,筵前彼此一笑而罷,當然,和雖和了,是面和心不和。

  這時張永抓住機會,在皇帝面前,據實奏陳,於是特召已經致仕的三邊總制楊一清,掛帥討賊,另以張永監軍。

  太監監軍的制度,起於唐朝。而到明朝,則幾有變本加厲之勢。名為監軍,實在就是主帥。張永本就掌管著神機營,奏准率領所部隨行,特保一名叫做神英的總兵為先鋒。啟程之日,皇帝禦戎服到東華門為張永送行,賜關防、金瓜、銅斧,這都是在皇帝鹵薄中才有的儀仗,足見皇帝對張永的重視。劉瑾心裡很不舒服,但亦無可奈何。

  平賊之師分道出發,楊一清先趕到寧夏,安化王寘鐇,已為他的舊部遊擊將軍仇鉞所平,等張永浩浩蕩蕩帶領大軍到達,等於撲了個空,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

  不過,張永亦不是沒有收穫,他結交了楊一清,談得相當投機。半個月下來,交情大增,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一天置酒閒談,楊一清酒在口中,事在心頭,看四下無人,便長歎一聲:「唉!藩宗之亂易除,國家內亂不可測!為之奈何?」

  張永知道他話中有話,隨即率直問道:「楊先生,你是指誰?」

  楊一清拉過他的手來,在他手掌中寫了一個「瑾」字,自是指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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