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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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使得張永記起來了,楊一清與劉瑾原有舊怨——楊一清原籍雲南,從小是個神童,成化初年間被保薦到京裡,十四歲就做了秀才。憲宗命他在翰林院讀書,特選飽學之士教導,後來中了成化八年的進士。 他的相貌很醜,但肚子裡確有學問,這學問並非記識淵博、詞章典雅,而是治國經世的大經濟。他的口才又好,往往一席之談,能使素不相識的人,傾倒不已。這樣的人才,在仕途上自然會很得意,到當今正德皇帝即位,他已當到三邊總制,奏請發給庫帑,大修邊牆。只為不肯依附劉瑾,被誣侵冒公款下獄,大學士李東陽等上疏力救,得以不死,但革了職,還冤枉賠了公款。仇恨不可說不深。 不過,他之反對劉瑾,卻不是為了報復私怨,「張公公,」他說,「此人惡名昭彰,盡人皆知,可是惡貫有滿盈之時,我看就在眼前了!」 張永面有難色:「劉瑾日夜御前,皇上一天不見他便不樂。羽翼已成,耳目甚廣,怎麼動得了他?」 「不然!張公公,你亦是天子的親信。討賊重任,不付他人而付你,可見得皇上對你的信任。我以為你這回班師進京,找個機會把寘鐇的撤文拿給皇上看,再痛切陳詞,揭發劉瑾亂髮凶狡,圖謀不軌的陰謀。皇上英武,一定震怒,會殺劉瑾,他一死了,張公公您自然當政,那時矯正劉瑾的一切荒謬萎政,就是名留千載豐功大業。」 張永聽得心動了,考慮了一會問道:「如果皇上不聽,又將如何?」 「別人的話,皇上聽不聽,不可知;張公公你剛立大功,班師還朝,說的話一定有用。」楊一清又教他,「不過,話要說得有條理,而且要委婉。如果皇上不信,張公公,你得以死相爭!一退下去,必為劉瑾所殺,與其死在他手裡,不如死在皇上面前,以盡愚忠。只要皇上一點頭,不管是什麼時候,立即就要動手,決不能有片刻遲緩。否則,事機洩漏,大禍就到。切記切記!」 張永又通前徹後想了一遍,慨然應承:「幹!我又何借餘生以報主?」 於是張永不動聲色地只在胸中盤算。這件大事真個如楊氏「四知堂」的出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他跟楊一清兩個人知道。 這樣到了夏末秋初,寧夏變亂以後的善後事宜,皆已妥帖,楊一清奉旨仍為三邊總制,張永則領著大軍,押解俘虜班師回京。到京駐紮在城外,張永上表報到,並且請求在午門行「獻俘禮」以前,先行入覲。劉瑾定了個日子,八月十六。 這個日子不平常!原來寘鐇之亂一平,捷報到京,劉瑾自以為是自己的功勞,論功行賞時,假傳聖旨,將自己加了祿米。又「推恩」將他的哥哥劉景祥升為都督同知,哪知劉景祥的福祿有限,升官不久,一命嗚呼,下葬的日期,就定在八月十六。 張永心想,劉瑾不早不遲,定在這天叫自己入覲,事非偶然,這天百官送葬,城內空虛,可能要下手暗算自己。「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應該先發制人。 因此,在中秋那天下午,張永帶著一批親信,出其不意地進了城,直叩豹房,謁見皇帝。 立功歸來,恩遇更隆,皇帝下令,這天晚上在東華門為張永設宴接風,劉瑾、穀大用等人,都奉命作陪。 席問張永表現得非常高興而友善的樣子,劉瑾不疑有他,將近午夜時分,因為第二天葬兄要起早,先行告退。 估量他走得已遠,張永便將預先寫好的奏疏,面呈皇帝,極力陳說,劉瑾如何指派爪牙在安化苛征暴斂,淩虐軍眷,以致激出這場大亂。同時又指出,劉瑾為此事內心頗不自安,所以私造兵器,陰謀不軌。在座作陪的,大部分與劉瑾不和,自然幫著張永攻擊劉瑾,幾乎眾口一詞,勸皇帝早下決斷。 皇帝卻聽不進去,他已有了酒意,一心只想著豹房中的旖旎風光,所以只敷衍著說:「算了、算了!喝酒。」 見此光景,張永記起楊一清的話,覺得到了以死相爭的時候,因而離席而起,俯伏在皇帝腳下說道:「去此一步,老奴就再也見不到萬歲爺了!」 「為什麼?」 「劉瑾必殺老奴。」張永答說,「劉瑾已下令宵禁,老奴一出宮,就會被劉瑾的手下抓走。」 「他敢?」皇帝問道:「他要幹什麼?」 「取天下。」 「取天下?」皇帝信口答說:「天下隨他去取!」 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張永大出意外,略想一想問說:「劉瑾取了天下,置萬歲爺於何地?」 這一問將皇帝問住了,愣了一會說:「他要造反,可容不得他!」 皇帝終於准許了張永的請求,亦可說是接納了張永的忠諫,當即傳旨,責成張永逮捕劉瑾下獄。 「萬歲爺,」張永進一步提出要求,「老奴斗膽,請萬歲爺親臨『觀變』。」 張永的用意是,第一,要搜出真贓實據給皇帝看,以示本心無私;第二,深恐劉瑾有所反抗,雖力足以制服,但究竟以不驚動京城上下為宜,到必要之時,把皇帝請出來,便可省卻許多周折。 但皇帝此時卻無「觀變」的興趣,搖搖頭答說:「今天我就不去了。到明天再說。」 於是張永領旨退下,立刻口銜天憲,光明正大地調集宿衛的禁兵,出宮直奔劉瑾的私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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