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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不想蕙華夫人之死,換來了一大德政,從此運河所經的州縣,免了時鮮貢船傳呼索冰的騷擾,只是又有一句話,卻為江南帶來了隱憂。

  「要吃時魚,自己到江南吃去。」

  薛立齊不敢贊一詞,怕皇帝果真動了下江南的興致,自己的老家蘇州,一定也在巡幸之列,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為「辦皇差」而傾家蕩產。

  * * *

  由於思念蕙娘,皇帝一直鬱鬱不樂,興致大減。這一來,宮中倒顯得安靜了。但靜極思動,而又適當「豹房」完工,到了重陽時節,皇帝已不大想得起蕙娘,在豹房中玩得很起勁了。

  豹房中實在好玩。首先是馬大隆大獻長才,將公開的太素殿、天鵝池等處,秘密的複室夾道,佈置得新奇靈巧,情趣各各不同,而又無一處不舒適自然,隨處皆可流連。

  其次是教坊司增添了好些各擅一藝的樂工,皆體態輕盈,能歌善舞的伎女。由於遠隔大內,不須顧忌,皇帝特命教坊司常駐豹房,不論深夜清晨,興到傳召,所以笙歌之聲,晝夜不絕。中宵好風傳送民間,真有「仙樂風飄處處聞」之概。

  教坊司日夜待命,一聲傳召,片刻不得遲延,尤其是幾個頂兒尖兒的腳色,眠食不安,更以為苦。先是私下發發牢騷,到後來便約齊了向朱寧去請命,要求輪班承應,訴說苦況時,聲淚俱下,令人側然。

  「罷,罷!」朱寧無奈,只得這樣答說:「這事我作不得主,等我得便跟萬歲爺回奏了,再作道理。」

  「不!」有個叫阿柔的歌伎恃著與朱寧有過一夕之緣,硬逼著說:「幹殿下一定得替我們作主,好歹幫個忙,免得累死。如或不然,倒不如此刻就死在幹殿下面前!」

  說到這樣的話,朱甯不能不硬著頭皮應承:「好了,好了!我總替你們想法子就是。」

  話雖如此,這個法子卻真不好想,那就只好找馬大隆來商量了。

  馬大隆已成了朱甯的智囊,凡有疑難,每每向他問計。這件事當然難不倒足智多謀的馬大隆,略想一想答說:「幫了這幾個的忙,別人少不得也會來求幹殿下,那時怎麼辦?」

  「是啊!善門難開,如之奈何?」

  「有條一勞永逸之計。」馬大隆答說,「幹殿下這樣奏明萬歲爺,光是京裡的教坊司伺候豹房,不但勞逸不均,且怕萬歲爺日久生厭;可否傳召近畿各地的教坊司,輪番來京,豹房抵候?」

  「啊!啊!此計大炒。」朱甯很高興地說,「准定照此面奏,」他又問:「馬先生今天可得閒?」

  「恰好無事。」

  「那就在這裡喝酒。我另外還有件事要請教。」

  這件事很重要。原來劉瑾過於跋扈,動輒假傳聖旨,作威作福,朝中正人,無不痛心疾首,有那骨頭硬的,或者公然反抗,或者上疏抨擊,無奈皇帝只顧沉迷在豹房,根本不理,所以將劉瑾的膽子,縱容得越來越大了。

  「外頭反對他還不要緊,如今有一樁隱憂,內裡也有人反對他,尤其是張、穀二位,一直在找機會動他的手!」

  馬大隆知道,他所說的「張、穀二位」,是指「八虎」中的張永與穀大用。這兩個人亦是隨時可以闖到御前,什麼話都說得的。果然找到機會動劉瑾的手,則冰山一倒,萬事全休。這樣想著不禁為朱寧捏一把汗。

  「幹殿下,既有這樣的情形,我奉勸,要早自為計。」

  「正是!我就是這件事要請教。馬先生,你好歹得替我想個避禍的法子。」

  「茲事體大,得要從長計議。」馬大隆答說,「我一定盡心竭力,為幹殿下籌一善策,不過不能責我乙太急。」

  「不急不行!人家已經著手在佈置了。」

  所謂「人家」是指劉瑾。這個一夕之間崛起的權閹,自知作惡多端,樹敵甚多,深怕一旦群起而攻,寡不敵眾,因而想了個抵制的法子,囑咐貼身小廝將朝士外官,特別是權勢之士,平日投謁的名刺、饋贈的禮單,以及往還的書信,都收集在一起,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防到有一天出事,如果抄家,這些名片、禮單、書信搜到了,就是跟他有勾結的證據。為了避免連累,唯有設法救他、保護他,因為保護他,就是保護自己。」

  「這一著倒很厲害!」馬大隆說,「幹殿下既然知道他有此深心,要防備他才好。」

  「如何防備?書信可以儘量不寫,有事當面商量,禮可不能不送。送禮就得用禮單,去看他,也少不得用名片。」

  聽他說完,馬大隆眨著眼很用心地想了一會問說:「名片能不能不用?」

  「這,還可以辦得到。」

  「那就不要緊了!」馬大隆輕快地說,「不寫信、不用名片,就沒有什麼把柄,至於送禮的禮單,不妨用泥金書寫,金子的成色要足,字要寫得大。這樣,包乾殿下沒事。」

  「馬先生,」朱甯困惑地問,「怎會沒事呢?」

  「我說個道理給幹殿下聽。人都是貪小的;想那小廝有何知識,何能瞭解他主人有此深心?每天禮單甚多,豈能張張收藏妥善?看這張禮單是泥金所寫,把字刮了下來,但可換錢。這一來,哪裡還有幹殿下的名字留下?」

  「啊!啊!妙極!妙極!」朱甯很高興地幹了一杯酒,又斟滿相敬,「朱某何幸,得遇先生!」

  「不敢!」馬大隆喝幹了酒,正色說道:「彼此句心鬥角,成敗決於不動聲色,此事幹殿下要做得秘密,倘或洩漏機密,立即便有禍事。」

  「我知道,我知道。」朱甯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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