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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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古往今來,多少青史有名的後妃,你獨獨想到李宸妃?」 皇帝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塗?蕙娘無法猜度,這種話只能點到為止,不宜多說。因而笑笑答道:「偶然想起沒有道理好說。」 「沒有道理好說」,正見得有道理在內。皇帝再一次細想終於悟出其中的道理了。 「你的心思真多!」皇帝是出於一種憐愛的埋怨,「怪不得你人瘦。心寬體胖,不要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就是養身之道。」 「多謝大爺關切。不過——」 「啊!」皇帝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自覺很高明,不由得就搶著開口,「你能言善道,肚子裡又有許多掌故,笑話,我送你到慈甯宮,給太后作個伴兒,好不好?」 「怎麼不好?自然是好!可惜一件,只怕不合宮中的規矩。」 「怎麼不合規矩,我倒不知道。」 「我是沒身分的人。」 「不是封了你『蕙華夫人』嗎?你是命婦的身分。」 「話雖如此,到底不是誥封。」 「那還不容易!」皇帝毫不在乎地,「你要誥封,我告訴司禮監替你寫法封。另外再頒一顆銀印給你。」 「多謝大爺。不!」蕙娘趕緊又說,「這得用正式尊稱,叩謝皇上!」一面說,一面真個要行大禮。 「算了!算了!又鬧這些虛文幹什麼?」皇帝一把將她拉住,順勢攬在懷中。 於是,相偎相依,臉貼著臉,煙視目語,輕頻淺笑,又是一番風情,皇帝再也捨不得回宮了。 送入慈甯宮去為太后作伴的計議,很快地被打消了。 這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朱甯怕蕙娘入宮,便似失卻了可居的奇貨;再一個是她本人並不怎麼願意。儘管她口中總是提到老太后,心裡又是一樣想法,怕宮裡拘束,怕皇后與其他妃嬪嫉妒,又怕從此不得與醜妞相見。因而,朱寧一勸,隨即同意,但皇帝面前可又如何交代? 朱寧自有辦法。他跟皇帝說,蕙娘一入慈甯宮,行動不自由,皇帝便難得跟她在一起了。尤其是晚上,更無法召蕙娘來共度良宵,因為慈甯宮一到黃昏便即下鎖,內外隔絕。除非有太后的懿旨,誰也不能出入。 皇帝覺得他的話極有道理,決定一仍其舊。蕙娘還故意提起此事,皇帝還向她表示歉意。因為如此,禮部不肯給誥封,更不肯鑄「蕙華夫人」的印時,皇帝特意叮囑劉瑾,非辦到不可。倘或不遵,禮部尚書便得換人。 在劉瑾,覺得這是太小的一件小事。他不必去找禮部尚書,只派人跟禮部一個司官去說一聲就行了。 禮部設有籌印局,照司禮監的通知,按一品規制,鑄了一顆「蕙華夫人之印」的銀印,連同浩封,一起送到,前後不過三天工夫。 蕙娘著實感動。自分一個居於妾媵地位的孀婦,雖然衣食無憂,但已近遲暮之年,不少的春花秋月,等閒虛度,誰知竟有這一番奇遇!自己想想,哪一點都不配皇帝如此眷顧,若說有可取之處,無非容貌顏色。可是攬鏡自顧,眼角已隱隱有了魚尾紋,真是不覺老之將至。一旦入于中年,是不是還能維繫得住皇帝的愛心,實在難說得很。 因此,受恩愈重,愈覺不安。當然,她內心的隱憂是決不會擺在臉上的,同時,日子也確實過得很舒服,要什麼,有什麼,天子富貴,畢竟不同。除了想念女兒以外,再無半點不稱心。 「你要不要把醜妞接來?」皇帝問她。 「慢慢再說。」蕙娘是顧慮到醜妞不懂規矩,萬一不知輕重,說了不該說的話,惹起許多麻煩,所以不願接她來。 皇帝卻是常常提起,蕙娘的心思也活動了,預備秋涼派人去接。誰知一入新秋,便生一了一場大病。 這場病是吃時魚吃出來的——時魚出在江南,尤以富春江嚴子陵釣台所在地的這一段江面為最有名。凡是各地的名物,照例需要上獻朝廷,名為「進貢」。時魚是浙江富春江起始的縣分富陽的貢物,照例由南京兵部撥馬派船專運。 由南京到達京師,計程二千餘裡,出水即死的時魚,到京總要一個月,早就腐敗不堪入口了。因此,進鮮時例限十天,最多半個月,每年五月十五先進鮮于南京的孝陵,然後開船,晝夜不停,所到之處傳喚地方官準備冰塊,急如星火。就這樣,不過維持得兩三天,到五天以後,沒有不腥臭的。 即令是腥臭腐爛的時魚,仍然要進貢,六月底必定到京,因為七月初一太廟「時享」,供品中少不得一味時魚。 這一味早成了鮑魚的時魚,由禦廚房特別加工洗刷,配上各種解腥臭的佐料,烹調好了,充作上方玉食。大臣照例亦蒙分賜,而不夠資格,或者雖夠資格而為皇帝所厭惡的人,還無福享受這一味臭魚。 這年,賜魚的名單中加了一個新名字,便是「患華夫人」。太監一送了來,蕙娘便覺胸頭作嘔,可是連皇帝都吃臭魚,蕙娘又何能不識抬舉?勉強吃了一塊,誰知就此得病。 先是胸隔之間,只想作嘔,勉強可以忍住,到了半夜,突然間上吐下瀉,來勢甚凶。左右侍兒,慌了手腳,喚看中門的老婆子,將管家老蒼頭宋文喊了進來,商量結果,唯有趕緊延醫。 但是延醫又須先告知一個錦衣衛的王千戶。原來此處是皇帝的「外室」,不但護衛是件極重要的事;蕙娘亦如宮內的妃嬪一般,不准外人一窺顏色,所以門禁極嚴,出入禁制,都歸這三千戶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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