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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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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便是林冲的老丈,求見判官,人在外面。」 劉判官隨即起身,出廳一望,只見張老教頭站在院中,身後隨著一個少婦,一名使女。 張老教頭慌忙上來見了禮,回身又說:「女兒,這位便是精明幹練的劉判官。女婿的禍福,都在判官筆下,快來見了禮!」 「是!」林冲娘子答應一聲,輕移數步,盈盈下拜,口中說道,「拙夫身遭橫禍,全望判官昭雪超生!」 劉判官急忙唱喏回禮,不安地答道:「休如此說,休如此說!請進來坐。」 到得廳裡,讓張老教頭坐在客位。林冲娘子扶著錦兒,侍立在老父身後。劉判官趁點茶寒暄時,偷眼打量著她,雖是愁眉雙鎖,哭腫了眼睛,但皮膚如雪,鬢髮如漆,眉目唇鼻,無一不美,心裡喝聲彩:真是個絕世佳人,怪不得「花花太歲」為她害了沒藥醫的相思病! 於是判官開門見山地告訴張老教頭:「令婿的官司,是府尹親審,一兩日內便可落案,絕無死罪!」 聽得這一句,張家父女愁眉略解。「多虧判官成全!我父女自有一番微意。」張老教頭剛剛說完,林冲娘子便去解手裡的帕子——看得出,那是一包金銀。 「不必!」劉判官搖著手,大聲阻止,「若是如此,便不好說話了。」 看他神色凜然,林冲娘子不敢把銀子露出來,一雙俏眼只望著孫定。 「判官!」孫定便低聲問,「可知是何罪名?」 「這卻不便說。」劉判官問道,「有樣東西,可曾帶來?質當首飾的押票。」 「帶在這裡。」林冲娘子把押票取了出來。 「好!」劉判官細看了押票說,「有此證據,便好辦了。一兩日內定下罪來,是朝廷的法度,不敢不遵。法內可以取巧寬免的,一定盡心盡力。此地耳目眾多,我不留老教頭久坐了。」 說到這話,張家父女唯有拜謝重托,起身告辭,由孫定陪著,到監裡去探望林冲。 劉判官做事著實,叫人到押當裡照了照,證實無誤,才去回復。李府尹當時傳諭,第二日一早升堂落案,叫犯人家屬早早伺候。 當夜,孫定趕了去通知張老教頭。「看樣子是個發配的罪名。」他說,「若是『徒刑』,不過收監,不必通知伺候。老教頭須得打點行囊盤纏,只怕明日落了案,當堂起解。」 軍犯發配,往往黥面刺字,稱為「刺配」。張老教頭心裡著慌,遂取一百兩銀子,拜託孫定上下打點。這裡面花樣繁多,孫定自己和劉判官不要錢,執刑吏役卻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他也不做客套,取了銀子,連夜去為林冲鋪排。 次日天色剛明,李府尹鳴炮升堂,傳諭提林冲到案,隨即宣判:「林冲身為禁軍教頭,不合攜帶利刃,『闖入』機密重地,著決杖二十,刺配滄州牢城。」又問:「林冲!本府所判,你可心服?」 劉判官早已把避重就輕的緣故,命孫定告訴了林冲,因而他朝上磕頭答道:「小人心服!」 「既如此,杖臀二十。」這又減了刑了,倘是「脊杖」,背脊連著心肺,二十杖下來,非受內傷不可。臀上多肉,不過吃些痛苦,無甚關礙。 於是行刑差役,喊個堂威,拖翻林冲,用三尺長、兩寸七分寬的生荊「常行杖」,打二十屁股——原是從孫定手裡得了好處的,聲音打得極響卻不甚厲害。林冲咬一咬牙,挨了過去。 這就該輪著「文筆匠」的差使了。大宋天子無不體恤刑獄,只有這犯人臉上刺字,是樁極刻薄的刑罰。能留得多少顏面,全要看文筆匠那裡的人情,可曾送到。倘無人情到手,文筆匠便用紮鞋底似的大針來刺。是盜犯便是核桃大的一個「劫」字;是軍犯更加糟糕,雙頰上這面一個「配」字,那面一個「軍」字。刺好字,用力擠幹了針孔裡的血,塗上極濃的靛青,用烤得火燙的鞋底一燙,字跡終身不去——老遠就掛著幌子來了,真個難以見人! 用夠了錢就不同了。那文筆匠到得林冲面前,先低聲打招呼:「教頭,不疼,片刻就好。我動手時你休動,一動,我手上就沒分寸了。」 林冲不便答話,點一點頭示意領會。那文筆匠便取出一個布包,裡麵包著粗細不等的五六支銀針,取了支最細的,在林冲左頰上淺淺刺成黃豆大的「配軍」二字,拭淨血跡,用調得極淡的靛青往上一抹。眼前是刺了字,回頭用力一擠,連血帶顏色擠了出來,那時不細看,便不知有此二字。 就這刺字的工夫,當案孔目孫定已辦好了發配的牒文。值日長解兩名——董超、薛霸,不用關照,已領了盤纏在公堂待命。等刺好了字,李府尹簽押牒文,發文解差,當堂釘枷,貼上封條,押送出府。 張老教頭怕女兒傷心,不曾通知,只自己一個人在堂下伺候,看見解差出府,連忙先趕到州橋下一座酒店等候——照例,發配的人犯,都先在此歇腳,好與家屬親友話別。 不過一頓飯的辰光,林冲到了。張老教頭先把董超、薛霸迎入上座,酒肉款待,然後告個罪,與林冲在另外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還有兩個素日相厚的熟人,正好遇見,便一起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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