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野豬林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
|
李四大喜:「連師父都說虛好看,那就行了。原是哄外行的花樣。師父再看看『上竿』。」 跟魯智深學運氣聚力的那人,就是為了要玩「上竿」。只見他手舉一根兩丈餘長、碗口粗細的毛竹,走至場中,擺個馬步,抬起了臉,上身微微後仰,把毛竹舉了起來,抵住喉下胸前那個部分,雙手把穩。然後有個十四五歲的瘦小後生,在他膝上借一借力,踏上了肩,攀住毛竹,慢慢盤了上去,猱升到頂,騰出一隻手來,摸出一副鼓板,自打自唱,唱了一曲《太平令》,才從竿上滑了下來。 「也罷!」魯智深點點頭說,「俺便助你搞起這個社來。那趟刀便索性再加些花招進去。玩竿的,換氣還不得訣竅,手不穩,沒的叫竿上唱曲的小把戲,一筋斗摔下來,怕不出人命!」 李四和他那班弟兄喜不可言,當下起了社名叫「綠楊社」,又商量著再練了一套疊寶塔,挑選十五個身材整齊的,底層五個,第二層四個,一層層踏肩上疊,寶塔尖上的一個,便擎一面「酸棗門外綠楊社」的繡纛,老遠就望得見,果然又好看、又神氣。當地湊份子養這個社的店鋪住戶,都覺得錢花得不冤。 魯智深自然也十分高興,不但費心費力,上緊教導,也還經常貼錢,備辦酒肉,犒賞大眾。這天恰逢二伏,京中夏天,最重此日,差不多的人家,都覓地出遊,或者招邀親朋,歡飲一日。魯智深也叫人燒了一口羊,買了幾十瓶酒,又在嶽廟門前的雜賣擔子上,買了好些水梨、紅菱、甜瓜,就在園中挑個蔭涼去處,鋪下蘆席。大家團團一坐,大塊吃肉、大碗飲酒。吃到半酣,魯智深意興越豪,第一遭取出他那條六十二斤的精鐵禪杖,舞將起來。 正舞得興酣,忽聽有人喝彩:「好!」雖只一個字,其聲清越,不由得引人注目。旋轉臉去,只見籬笆外面站著個官人,如玉樹臨風般,長得極其體面。 魯智深一見此人,便覺投緣,收住禪杖,細細打量。只見此人約有三十四五年紀,生得一張白淨的長臉,寬廣的額頭配著一條挺直的鼻子,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目顧盼之間,英氣逼人,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一雙白玉環虛虛垂著,穿一領半新的單綠羅團花戰袍,系一條耀眼生光的雙獺尾龜背的銀帶,手裡拿一把湘妃竹的聚頭篷,配著他那八尺長的身材,氣度英俊而華貴,真令人心醉。 「這官人是誰?」魯智深訝然問道。 有那識得的便說:「提起這位,也是東京有名的人物,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名喚林冲。」 「怪不得他識得俺的好處。」魯智深便向外含笑大喊,「嗨!那位教頭,何不請來相見?」 林冲點點頭,笑一笑,便從籬笆缺口中,步履安詳地走了進來。魯智深迎了上去。兩個人相對一揖,卻都含笑望著,雖未開口,惺惺相惜的一番情意,便這片刻間,表露無遺。 「師兄何處人氏?法諱如何稱呼?」林衝動問。 「俺,山東魯達。原在老種經略相公帳下。只為殺的人多,聽了一個相好之勸,出家為僧,法名喚作魯智深。」他把平日不肯與那夥人講的經歷,傾囊倒篋都告訴了林冲,卻又說道:「俺二十年前見過一位林提轄,也生得好一表人才。如今細想起來,與教頭倒生得十分相似。」 「那位提轄,可是善使『楊家槍』?」 「正是。」魯智深驚訝地問,「你如何得知?」 林冲先不答話,整一整衣袖,重新見禮:「原來是先父舊交!小侄拜見魯大叔!」說著就要跪了下去。 魯智深又驚又喜,趕緊一把扶住,大笑著說:「有趣,有趣!禪杖裡舞出個有來歷的好朋友!」 「魯大叔……」 「什麼大叔?」魯智深搶著說道,「俺大不得你幾歲,倒不如兄弟相稱吧!」 林冲未曾答話,李四、張三已經齊聲起哄。林冲也是個爽快人,隨即改口稱作「大哥」,相互拜了四拜,結成異姓手足。 眾人也都見了禮。現成的酒肴,只添了杯筷來,挽著林冲在上與魯智深並坐。敬過一杯,魯智深問道:「兄弟今日緣何到此?」 「原是拙荊要到此間嶽廟來燒香還願。我看大哥的禪杖舞得不凡,捨不得走,叫使女錦兒自和拙荊去燒香。恰不想得遇大哥。」 「真是俺師父智真長老說得不錯,凡是『因緣』。俺初到這裡,得這一夥小朋友相伴作耍。如今再遇著兄弟,十分好了!」魯智深高興地大喊,「再添酒來,今日裡俺非一醉不可。」 就這時候,籬笆外一個垂髫小婢匆匆走了來,臉漲得通紅,岔著聲音喊道:「官人!坐在那裡作甚?娘子在廟裡和人合口。」 「在哪裡?」 「正從五嶽樓下來,撞見個天殺的瘟神,攔住娘子,不肯放!」 一聽這話,林冲有些慌張,站起身說:「待再來看望大哥。恕罪,恕罪!」 說著,林冲匆匆作別,跳過籬笆缺口,和錦兒徑奔岳廟。到得殿后,有些閒人躲躲閃閃地張望著,看見林冲,讓出一條路來。林冲抬頭一望,有七八個人拿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杆邊,正中一道盤梯,半中間立著個年少後生,穿一件繡百蝶的黑緞直綴,背脊朝外,仰面向上,攔住了林冲的娘子。 「你且上樓去!」那後生說道,「我有話說。」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