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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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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李四照實說了。他要搞起一個「社」來,練幾樣出色技藝,六月二十四到神保觀去獻送。這是為本地爭光的事,地方上自然會派出份子,聚成一筆錢作為「社」裡的開支。這一來,李四他們這班白晝吃太陽、黑夜吃月亮的無業遊民,就算暫時有了正業了。 「這是好事!」魯智深欣然贊許,「強似白吃強討。不知可要俺幫忙?」 「如何不要!此事倘得成時,必是師父的大力。」李四說道,「第一,要請師父費心教導。第二,我等素日信用不佳,所想的這個主意,只怕有人不信,必來請問師父,那時非師父美言不可!」 這兩個要求,頭一個不在話下,第二個卻叫魯智深答應不下。他是個重承諾的硬漢,眼前還不知道李四這夥人到底是何心思,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能否練成出色技藝。倘或地方上的人來問,憑自己一句話,湊了錢與李四,到得六月二十四那天,人影一個不見,或者玩藝兒稀鬆平常,拿出去反給地方上丟臉。這豈是對得起人的事? 因此,魯智深沉吟未答。李四自不免懊喪。偏這時園裡老鴉呱呱地叫,李四狠狠吐了口唾沫罵道:「他娘的晦氣東西!再叫,看不翻了你的鳥窩?」 他那些弟兄,原都是好事的,又有了酒在肚裡,便紛然喧嚷:「這喪氣的鳥窩在哪裡?翻掉它!」 在座吃酒的有張二,便即指著東西說道:「便那株楊柳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直聒到晚。」又說:「那株楊柳生得也不是地方,礙路,又遮著陽光,所以左近的菜都長得不好了。」 他的話未完,已有好幾個少年奔了出去。魯智深趁著酒興,也起身去看。其餘的人自然都跟了出去。 到得那裡一看,果然好茂密一樹楊柳,樹上好大一個鴉巢。有人要搬梯子;有人說不如盤了上去省事;又有人說柳梢枝太軟,怕盤上去不易立足,柳枝斷了,掉下來非摔傷不可。 正亂糟糟沒個區處時,魯智深說道:「待俺來相一相!」又問張二:「你說這株綠楊柳礙路?」 「是啊!」 魯智深點點頭,慢慢地脫掉身上的葛布海青,收一收腰,走到樹前,四下望著。 那班人看見他這副神情,實在猜不透他是何用意,但都知道,今天要開眼界了!所以個個心裡興奮,凝神息氣地注視著。 那魯智深也正調勻了呼吸,相好位置,站好馬步,把身子俯倒,右肩靠樹,雙手攏住樹身下段,肩頭凝勁撞去,順勢向回一扳,又一撞、又一扳,樹下的泥土頓時鬆動了。 眾人大為驚詫!這莽和尚竟要倒拔垂楊柳?只怕有些自不量力,忒嫌過分了! 想是這樣想,卻越發地連眼皮都不肯眨一眨,緊目盯著樹根。但見數撞數扳,根鬆土浮,猛聽得一聲暴喝:「起!」魯智深腰上挺勁,雙手上拔,咬著牙、閉著眼,臉漲得通紅,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雖拔不起來,卻到底不肯鬆手。 「師父!」有個人喊道,「且歇一歇再拔!」 魯智深不理他,牙咬得越緊,臉漲得越紅。看看似乎支持不下去時,突然間「嘶啦啦」一陣清而脆的裂帛聲起,接著是受驚的老鴉呱呱亂叫著從巢裡飛了出來。 那些人到了此時,個個握拳咬牙,替他鼓勁,就在緊要關頭上,一齊喊一聲:「師父用力!」 這一聲喊得好,魯智深奮起精神,往上一挺腰,到底把那株楊柳樹連根拔起,枝葉紛紛地傾倒在地,地上現出好大一個土坑。 「師父真個是羅漢降世!」李四心悅誠服地拜倒在地,「兩膀不是有千斤氣力,怎的拔得它起?」 魯智深甩一甩手,拂一拂土,自己也覺得得意,指著楊柳樹向張二說道:「你說它礙路,俺替你拔掉了,地上的坑須早早填平。」 張二尚未答話,李四搶著說道:「不忙,不忙!讓它這樣子放個幾日,叫人看了,便是師父神力蓋世的見證!」 李四那班人,一則是真心欽佩,再則是有意渲染,好長自己的身價,所以不過兩三日工夫,附近皆知大相國寺新派一個管園的和尚,力大無窮。有那好事的,便特意要來看一看,這和尚可是長得三頭六臂? 魯智深卻不明就裡,每日裡耍槍弄棒,就如在七寶村一般,與那夥人玩得十分起勁。李四是個有心人,揀兩個年輕壯健的專跟魯智深學刀法,再揀一個身長力大的,專門向他討教運氣聚力的訣竅,暗底下囑咐,務必日夜苦練,不可鬆懈。 也不過半個月工夫,練得有些門路了,李四便向魯智深說:「師父,六月二十四快到了!你老人家看,我們有哪兩項技藝可拿得出去?」 「啊,俺記起來了,你說過要搞個『社』,俺不知是何技藝?」 李四微微一笑,做個手勢。那兩個跟著魯智深學刀法的,便各捧一把紮了紅綢的雪亮單刀,精神抖擻地跳了出來,相對一抱拳,立刻上前交手,殺在一起,刀刀皆是虛招,但打得十分緊湊,只見刀光閃閃,其快如風,似乎一招一式,無不可致命,看來倒也不無驚心動魄之感。 一趟刀打遍全場,收住架勢。李四便問:「師父,你看如何?」 魯智深搖搖頭:「花拳繡腿,虛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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