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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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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魯智深喝道,「你等不曾瞎了眼,須見僧錄司的告示。休來這裡攪擾,快滾,快滾!」 「不敢,不敢!」李四裝出惶恐的神氣,「聞知大和尚掌管菜園,特來作賀。」 「舉手不打笑臉人」,魯智深倒覺得自己開口便罵,忒嫌莽撞,隨即換了副神色說道:「既如此,都到廳裡來坐——俺也還有話說。」 「等我們弟兄,先參拜了師父再說!」李四說著便一扯張三。兩個人一左一右,並排拜了下去。 拜是拜,只跪伏在地,並不磕頭,眼睛只顧望著魯智深走動的雙腳。這一下,他明白了! 魯智深在心裡冷笑,可也有些高興。說是說要好好弄些苦頭給那些潑皮們吃,卻一直不曾想出好辦法——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動手打一頓,只是打輕了他們不怕,打重了又怕傷人。難得他們自己想出來一條道兒,倒省了不少心思。 心裡這樣在想,腳下依然在走。走得將近,張三、李四像蛤蟆似的,雙雙向前一撲,一個捉左腳,一個捉右腳,只待扳倒魯智深,便往水肥池子裡拋。 別說魯智深早有防備,便無防備,他那極扎實的下盤功夫,也不是一「蛇」一「鼠」所能扳得倒的。只是他不獨有了防備,而且有了算計,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只輕巧巧地把右腳一揮,「撲通」一聲,李四掉在水肥池裡。張三手腳稍慢一些,一看情勢不妙,趕緊想縮回手時,魯智深如何容得他脫身?順勢橫撥一腳,「過街老鼠」三滾兩滾,與「青草蛇」做伴「逐臭」去了。 那水肥是專為澆菜用的,年深月久,其臭不堪。平日不用,肮髒東西都沉澱在下面,上層居然一清如水。這一「蛇」一「鼠」掉了下去,頓時攪得滿池混濁,臭氣熏天。張三、李四好不容易才冒出個腦袋來,只叫:「師父,饒命!」 餘下的五六個潑皮見此光景,嚇得魂飛魄散,先還發愣,等張三、李四一喊「饒命」,才被提醒,紛紛拔腳開溜,但嫌晚了。 「都給俺站住!」魯智深暴雷似的喝道,「哪個敢動一動,這兩個呆鳥,便是你的榜樣!」 這一喝,無一個不站住,也無一個不是瑟瑟發抖。 魯智深還待多說幾句,無奈其臭不可向邇,只好捏著鼻子,指一指遠處洗菜的水池,又做一個手勢,意思是把水肥池子裡的人去洗乾淨了,再來說話。然後掉轉身來,急急回到柳蔭下的涼席上去坐著。 其時園裡工人都停下手中生活,趕來看這場把戲。更有附近的住戶,紛紛圍在籬笆外面,裡裡外外都是吃過這夥潑皮的虧的,見此光景,無不稱快!雖不敢公然喝彩,卻儘自捂著鼻子瞪著眼,偏要看看「青草蛇」和「過街老鼠」爬出池子來是怎生一副狼狽臭相。 那兩個人哪裡爬得起來?苦只苦了他們那一夥「小弟兄」,個個不得獨善其身,顧不得惡臭、肮髒,但求早早脫卻窘境,一齊動手,橫拖直拽地把李四和張三拉到洗菜池邊,往下一推,然後慌不迭地自去洗刷。 一蛇一鼠,洗了又洗,好不容易才算去了一身臭氣。有人尋來兩身衣服,略略穿整齊了,都到魯智深面前來賠罪。 「師父!」青草蛇賠笑唱喏,「真正好手腳!小人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得緊,明日自有道理。」 「什麼道理?」魯智深問道,「莫非要約人來報仇?要約便多些個,二三十人殺不得俺拳頭癢!」 「不敢,不敢!」青草蛇慌忙辯白,「師父千萬莫多心,小人們就吃了豹子膽,也再不敢來捋虎鬚。都等明日再說。」 魯智深嘿嘿冷笑,不屑再理。等得那一夥潑皮走後,種地工人一齊圍了上來,笑逐顏開地奉承魯智深,左一個「英雄了得」,右一個「羅漢下凡」,把他哄得滿心歡喜,取了幾兩銀子,著人去備辦酒肴熟食。二三十個漢子,就在柳蔭下席地而坐,開懷暢飲,吃到天黑方罷。 第二天一早起來,空閒無事,魯智深心想,這園裡有個老成可靠的張二在,大可進城去遊玩一番。想停當了,取些散碎銀兩放在身上,對張二說道:「自今日為始,園中生活都歸你管,凡有收成交割、銀錢出入,都是你經手,俺只保得你等不受惡人欺侮。無事時,俺只吃酒戲耍,諸事休來嚕蘇!」 張二欣然應命。魯智深便即走了,剛要進酸棗門,聽得後面有人大叫:「園頭,園頭!」 魯智深聽得聲音熟識,轉臉一看,是園裡的一名工人,騎著頭小毛驢,氣喘吁吁地正趕了來,便站定腳等。 「園頭,你老人家快請回去!那夥人又來了。」 「啊!」魯智深勃然大怒,「這班畜生,好大膽!真當俺不敢開殺戒嗎?」 「不是,不是!」工人雙手亂搖,「你老人家休錯會了意。那夥人有番道理。」 什麼道理?魯智深心想莫非是挽出人來調停說人情,在菜園裡想好處?這倒有些難處。且先回去與張二商議了再說。 於是撒開大步,又往回走。剛過岳廟,只見張三、李四領著二三十人,在菜園門外張望。目光一接,那裡便歡然高聲,都說:「好了,好了,師父來了!」 見此神情,絕無惡意,魯智深的步履便從容了。張、李二人也迎了上來,簇擁著他進門。門內空地上捆著一頭肥豬,擺著幾十瓶官酒。 「此物何來?」魯智深指著地上問道。 「這便是我們的道理。今日請師父一醉。」 「胡鬧!」魯智深大不以為然,「如何要你們壞鈔?俺又何肯受你們的供養?」 「師父,師父!」李四著慌,叫屈似的喊著,「這便是你老人家不對了!」 「俺有哪些兒不對?你只說得在理,俺無有不聽。」 「且請到廳裡坐著,我等有下情告稟。」 那李四自承他這夥弟兄,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昨日受了魯智深一番教訓,深知愧悔,也想做些略微正經些的營生。只是天性都喜動好武,思量著搞起一個「社」來,以武會友,要請魯智深做主,傳授拳腳功夫。 聽得眾人回心向善,魯智深極為高興,當即笑道:「休說什麼『做主』!若是你等不是倚仗拳腳功夫欺人,俺就陪你們玩玩也使得。」 眾人見他允了,無不大喜,當即殺豬拔毛,就著園裡新鮮菜蔬,大盤大碗地整治好了,送到廳裡,席地開筵。 酒到半酣,李四說:「師父!我有個小小的盤算,你老人家看看可使得?」 「且說出來商議。」 「西城萬勝門外,有座敕賜的『神保觀』,觀中供奉的神道,名喚『灌口二郎』,保障地方水利,有求必應,所以觀中香火極盛。每年六月二十四,是灌口二郎生日,越發熱鬧,各行各業,皆有獻送。倘有出色的技藝,本地的大戶捨得花錢。師父,你看如何?」 聽了半天,魯智深不曾明白他的意思,喝口酒答道:「俺也不知如何。你只直說,休這等吞吞吐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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