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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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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老太著急地:「你怎麼早不說?就是臨時也可以找你九哥啊!嗐,女兒,你這件事做錯了!」 「娘,你不要著急,也不過讓他手上佔了點便宜。」翠花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脫身之計,是早就想好了的。昨天臨走辰光,我要請九哥派人給聚和吳掌櫃打個招呼,就是為了要找一個替身。」 「找到了沒有呢?」 「當然找到。身材跟我長得差不多。」接著,翠花將桂子李代桃僵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說得大家都笑了。 「妹妹,你本事真大!」王九奶奶問道:「羅典史知道不知道『西貝貨』?」 「不知道。他臨走的時候還說:『你叫解差一個人來驗印好了。』可見得他始終把桂子當作是我。」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王老太緊皺眉頭,「這裡到關外,還有幾千里路,一路上再遇到羅典史這樣的人,怎麼辦?女兒,你叫我怎能放心?」 一聽這話,翠花便又跪在王老太膝前,仰臉說道:「娘,你放心,我不會再往前走了。起碼在這裡陪你老人家幾個月。當初張書辦原曾說過,到了郯城,可以請九哥想辦法。我怕這件事辦不到,謝了他的好意,寧願跟朝有到尚陽堡去落戶。不過,現在看起來,這件事只要九哥出面,可以辦得到。」 「我當然替你出面。」王世九馬上接口,「不過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妹妹,你是女諸葛,我已經服了你了;你說辦得到,一定有辦法。你就說吧!」 「對!」王老太太拉著翠花說:「你起來,坐下來慢慢兒說。」 翠花一面起身,一面答說:「我昨天原是有打算的,等替身一進去,就讓朝有來請九哥,做個羅典史無王法的證人,好跟他算賬。後來弄到兩樣證據,就不必半夜裏來驚擾九哥了。」 「喔,」王世九問說:「甚麼證據?」 「在朝有那裡。讓朝有跟九哥細談。」翠花羞窘地一笑,「有些話,我也說不出口。」 *** 王世九陪著羅典史上了「蘭陵春」酒樓,挑了個最偏僻的單間,點了酒菜,關照德山坐在外面散座上看守;王世九到處都有熟人,酒客中難免有人發現他在這裡,會來打個照面、拉拉交情,以致諸多不便,所以必得有個人替他在外面「擋駕」。 「四老爺,」王世九微微笑道:「昨天晚上,艷福不淺啊!」 像那樣的事,羅典史做過不止一次;此時也不過臉上略顯忸怩,「你的耳朵好長!」他問:「你怎麼知道的?」 「你只說有沒有這回事?」 「有。」羅典史索性裝得毫不在乎地,「那個女的三十出頭,跟別的犯婦大不一樣,不但拋頭露面,不當回事;上了床嘴裏會叫,屁股會顛,名為良家婦女,恐怕原來是做婊子的——」 聽他說得如此不堪,王世九的感覺就像胞妹受辱,勃然大怒,「四老爺,你造的孽夠多了!留點口德吧!」他冷冷地說。 羅典史始而驚,繼而怒;典史與捕頭,身分相差無幾,平時混得極熟,但到底「未入流」也是個官,王世九說話太過分了! 於是,他沉著臉說:「怎麼?你是預備來教訓我的?」 「四老爺,你錯了!我想幫你的忙。你倒想想,你掉了兩樣甚麼東西?」 一聽這話,羅典史恍然大悟,「喔,」他問:「我口袋裏一個圖章,一張人家寫給我的借條,原來是那個女的拿了?」 「對!」王世九點點頭,「四老爺,你知道那個女的是怎麼樣一個人?丈夫殺頭,自己充軍,三個小兒女寄養在人家家裏,這一生一世能不能見面也不知道。生不如死,甚麼都豁出去了;這種人,四老爺你怎麼好去動歪腦筋?」 「動了又怎麼樣呢?」 「哼!」王世九冷笑,「典史管獄,法條不會不熟吧!她拿你的兩樣東西作證據,告到縣裏;縣裏不准,告到府裏;府裏不准,告到省裏;省裏不准,還可以『京控』。那時候,四老爺,你陪她一起到尚陽堡,也是說在那裏的事。」 「哼!」羅典史也冷笑,「這兩樣東西也好算證據,不作興偷來、撿來的?你當堂上會聽她的話!」 「如果堂上不聽,她只要再說一句話,堂上就一定會聽了!四老爺,你信不信?」 「不信!」羅典史毫不考慮。 「要不要打個賭?」 「哼!」羅典史將臉扭過去,表示不屑與談了。 「『沒有金鋼鑽,攪不碎磁器。』她是外路來的,作興不知道郯城縣羅典史,殺人不見血;我可不能不知道,會輕易相信她的話嗎?」 這番道理很透徹;羅典史又回想「許吳氏」,確也有異於一般婦道人家之處。但始終想不出,是怎麼一句話,就能讓問官相信她所控是實? 「四老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得;凡事一說穿,毫不稀奇。」王世九等他轉過臉來,便湊過去低聲道:「四老爺,你老人家屁股上長毛的吧?」 此言一出,羅典史恰如當胸被搗了一拳,頓時臉色大變。「屁股上長毛」是他絕大的一個秘密;「許吳氏」除非親手摸到,不會知道這個秘密。設身處地想一想,自己是問官,聽「許吳氏」指出這個隱私,也不能不信她的控訴。 然而有個極大的疑問,「老王,」他問,「你怎麼會認識許吳氏?」 這是羅典史在疑心他,有意架弄出這場是非;王世九是早就想到了的,所以從容答道:「四老爺,你總記得張連升吧?」 張連升從前是郯城縣刑房的書辦,因為犯了錯,杖責開革;沒有臉面在郯城縣再待下去,悄然出走,不知所終。這是羅典史剛管獄不久的事;他點點頭說:「記得!」 「他現在在江蘇如皋,仍舊當刑書;許吳氏的解差王朝有,跟他同事。他寫了信叫王朝有來看我,一直到今天才見著面。」王世九重重嘆口氣:「嗐!如果他昨天找到我,我來跟四老爺打個招呼,不就不會做錯事了嗎?如今麻煩大了!」 「怎麼?」羅典史急急問道:「那犯婦真的要告?」 「不但犯婦要告,解差也要告。如皋城裏的人,都說許秀才是義士;秀才娘子充軍可憐,事先跟王朝有千拜託、萬拜託,務必好好照料。現在路上出了這件事,王朝有如果悶聲不響,將來回如皋,他怎麼向地方上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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