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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她的話剛完,王朝有已磕下頭去。解差與犯婦,會是夫婦,這不是海外奇談?王老太簡直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了!

  腦筋快畢竟還是王世九;「妹妹,」他問,「你們本來是夫妻,還是路上結的姻緣?」

  「本來就是結髮夫妻。我娘家並不姓吳,也不是甚麼『秀才娘子』──」

  話才說到這裡,王世九已發覺事態嚴重;一舉手切斷了她的話。

  「娘!」他低聲說,「我們大家到裡頭去談。」

  到得王老太的院子裡,王世九親手關上了屏門,才由翠花細敘始末,從許秀才就義,一直談到羅典史刁難,方始歇下來喝口茶。

  這時王老太與王世九夫婦皆是一臉肅穆之色;尤其是王世九,內心激動不已,「江湖上傳出去,我有你們這樣一個妹妹、妹夫,臉上光采極了!」他緊接著說:「羅典史怎麼樣?妹妹,你快說下去。」

  「妹妹,」王九奶奶也關切異常地問:「羅典史是個色鬼,有名的。昨天晚上來找你沒有?」

  「怎麼沒有?」

  「那,」王老太著急地:「你怎麼早不說?就是臨時也可以找你九哥啊!嗐,女兒,你這件事做錯了!」

  「娘,你不要著急,也不過讓他手上占了點便宜。」翠花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脫身之計,是早就想好了的。昨天臨走辰光,我要請九哥派人給聚和吳掌櫃打個招呼,就是為了要找一個替身。」

  「找到了沒有呢?」

  「當然找到。身材跟我長得差不多。」接著,翠花將桂子李代桃僵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說得大家都笑了。

  「妹妹,你本事真大!」王九奶奶問道︰「羅典史知道不知道『西貝貨』?」

  「不知道。他臨走的時候還說︰『你叫解差一個人來驗印好了。』可見得他始終把桂子當作是我。」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王老太緊皺眉頭,「這裡到關外,還有幾千里路,一路上再遇到羅典史這樣的人,怎麼辦?女兒,你叫我怎能放心?」

  一聽這話,翠花便又跪在王老太膝前,仰臉說道︰「娘,你放心,我不會再往前走了。起碼在這裡陪你老人家幾個月。當初張書辦原曾說過,到了郯城,可以請九哥想辦法。我怕這件事辦不到,謝了他的好意,寧願跟朝有到尚陽堡去落戶。不過,現在看起來,這件事只要九哥出面,可以辦得到。」

  「我當然替你出面。」王世九馬上接口,「不過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妹妹,你是女諸葛,我已經服了你了;你說辦得到,一定有辦法。你就說吧!」

  「對!」王老太太拉著翠花說:「你起來,坐下來慢慢兒說。」

  翠花一面起身,一面答說:「我昨天原是有打算的,等替身一進去,就讓朝有來請九哥,做個羅典史無王法的證人,好跟他算帳。後來弄到兩樣證據,就不必半夜裡來驚擾九哥了。」

  「喔,」王世九問說:「甚麼證據?」

  「在朝有那裡。讓朝有跟九哥細談。」翠花羞窘地一笑,「有些話,我也說不出口。」

  * * *

  王世九陪著羅典史上了「蘭陵春」酒樓,挑了個最偏僻的單間,點了酒菜,關照德山坐在外面散座上看守;王世九到處都有熟人,酒客中難免有人發現他在這裡,會來打個照面、拉拉交情,以致諸多不便,所以必得有個人替他在外面「擋駕」。

  「四老爺,」王世九微微笑道「昨天晚上,豔福不淺啊!」

  像那樣的事,羅典史做過不止一次;此時也不過臉上略顯忸怩,「你的耳朵好長!」他問:「你怎麼知道的?」

  「你只說有沒有這回事?」

  「有。」羅典史索性裝得毫不在乎地,「那個女的三十出頭,跟別的犯婦大不一樣,不但抛頭露面,不當回事;上了床嘴裡會叫,屁股會顛,名為良家婦女,恐怕原來是做婊子的──」

  聽他說得如此不堪,王世九的感覺就像胞妹受辱,勃然大怒,「四老爺,你造的孽夠多了!留點口德吧!」他冷冷地說。

  羅典史始而驚,繼而怒;典史與捕頭,身分相差無幾,平時混得極熟,但到底「未入流」也是個官,王世九說話太過分了!

  於是,他沉著臉說:「怎麼?你是預備來教訓我的?」

  「四老爺,你錯了!我想幫你的忙。你倒想想,你掉了兩樣甚麼東西?」

  一聽這話,羅典史恍然大悟,「喔,」他問:「我口袋裡一個圖章,一張人家寫給我的借條,原來是那個女的拿了?」

  「對!」王世九點點頭,「四老爺,你知道那個女的是怎麼樣一個人?丈夫殺頭,自己充軍,三個小兒女寄養在人家家裡,這一生一世能不能見面也不知道。生不如死,甚麼都豁出去了;這種人,四老爺你怎麼好去動歪腦筋?」

  「動了又怎麼樣呢?」

  「哼!」王世九冷笑,「典史管獄,法條不會不熟吧!她拿你的兩樣東西作證據,告到縣裡;縣裡不准,告到府裡;府裡不准,告到省裡;省裡不准,還可以『京控』。那時候,四老爺,你陪她一起到尚陽堡,也是說在那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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