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鴛鴦譜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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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一過,羅典史悄悄到了聚和店,自然是便衣。吳掌櫃看他一進門,便縮回櫃房,是故意避開;心裡卻不免嘀咕,不知道會出甚麼事?但一想到有王世九在,立即就泰然了。 羅典史亦深怕遇見熟人,將帽子壓得低低地,溜到了第三進的東跨院;廊柱上影綽綽地倚著一條人影,走過去一看,不錯,就是他派來看守「許吳氏」的差役。 「那一間?」羅典史低聲問。 「有亮光的那一間。」 「好!你回去好了,明天有賞。」 等差役出了跨院,羅典史才飛蛾撲火似地,奔向有亮光的那一間;先從窗紙破洞中往裡望,但見一燈如豆,照出一條背影,正撅起好肥的一個屁股,在匟上迭被。羅典史入眼就心蕩了;轉過去試推一推門,居然未閂。 一個跨進門檻,一個回過身來,兩人初打照面,相視無語;羅典史放心了。 「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話猶未完,翠花已撮兩指,按在唇上,示意禁聲。羅典史笑嘻嘻地走了過去,一把抱住想親嘴,翠花扭臉避開;但眼前卻避不開,只好認倒楣,讓他輕薄一番。 「睡吧!」翠花低聲說了這兩個字,探手便去替他解衣鈕。身子背著燈,豆大的一點光都擋住了,乘機在他口袋中摸索,有一張紙,一枚圖章,都撈了在手裡。接著,推他上匟。 「你先睡下。」 「你呢?」 「我當然也要睡。」翠花「噗」地一聲,吹滅了燈;一上了匟,有意發怨聲,「我們南邊睡床,床後面放馬子,用起來方便;北邊睡匟,大小解得上茅房,就這一點最過不慣。」說著下了匟。 「慢慢兒就慣了。」羅典史說,「外面有風,你上茅房,別忘了披件衣服。」 「嗯!我去去就來。」 這一去是到對面找王朝有。屋子裡漆黑,除了王朝有還有個身材、年齡與翠花相仿的流娼,芳名桂子,是吳掌櫃特意替他們物色來的。 「桂子姊,」翠花握著她的手說,「要請你代勞了!」 「小事、小事!」桂子問道:「倒是誰啊?」 「羅典史。」 「喔,是他!他招呼過我,我兩下就把他料理了。」 翠花到底是良家婦女,不太懂她的話;而且自己臨時想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便將王朝有一拉,附耳說了幾句。 「桂子,」王朝有問道:「你既然跟他有過交情,不知道他下身有甚麼特別的地方沒有?」 桂子想了一下,突然說到:「有!他是『羊毛皮』。」 原本羅典史在明朝就是個小官;明朝大小官吏,倒起黴來,屁股上都會吃板子。有時打得太狠,兩股盡糜,再好的刀創藥都不管用;這時就有個秘方,現宰一頭羊,剝一塊皮,趁熱貼在打爛的屁股上,俗語管這種人就叫「羊毛皮」。 「好!多謝你;快去吧!」翠花叮囑一句:「桂子姐,千萬別出聲!」 「怎麼,不能出聲?我有個『叫床』的毛病。」 「甚麼叫『叫床』?」 翠花問他丈夫。王朝有無暇為她解釋,只跟桂子說:「萬一要叫,也沒有辦法。你只不要開口說話就是了。」 「好吧!我想法子忍一忍,不叫!」說完,桂子匆匆走了;長辮子,緊身小夾襖,睡前的打扮,跟翠花一樣。 「怎麼樣?」王朝有問,「沒有受委屈吧?」 「那裡會沒有?不過他在我胸口摸了兩把,我也摸了他兩樣東西來。」 王朝有用火鐮打著了紙煤,吹旺了一照,一枚圖章上的字看不清楚,猜想是羅典史的名章;一張紙是借據,上有「挽中借到羅四老爺名下紋銀二十兩」的字樣。 「行了!」王朝有說,「本來照你的辦法,這會兒還要把王世九從熱被窩里拉起,來做個見證。現在有了這兩樣東西,再一說羊毛皮,就是老大的證據。不過,你無緣無故擔個這麼個名聲,害得我也弄頂綠帽子戴,未免冤枉。」 「不會有多少人知道的。今天一切都很順利,就怕桂子露出馬腳。」翠花突然想起,「甚麼叫『叫床』?」 等王朝有解釋了如何謂之「叫床」,翠花頓時燒得滿臉通紅,「要命!」她說,「傳出去說王朝有的老婆會『叫床』,那多難聽。」 「你又犯老毛病了!」王朝有糾正她說,「你是『許吳氏』,『秀才娘子』。」 * * * 曙色未臨,羅典史已經溜走了;翠花便又回到原處,謝了桂子十兩銀子,打發她走路;伏枕打了個盹,天一亮便隨著王朝有去看王世九。 「九爺,」翠花說道:「我要拜在老太太膝下作個乾女兒。因為有件事,不是一家人不好說的。」 王世九大感意外,亦頗困惑猜不出她有甚麼事,非要成了一家人不能說?不過,他是極豪爽的人,當即答道:「承你看得起,我是沒話說;等我進去請示我娘看。」 王老太也覺得很突兀;雖然她跟翠花很投緣,樂於有這麼一個乾女兒,然而到底來歷不明,要以兒子的意見為主。 「大概總是有很為難的事。娘就認了她,好讓她說。」 「說了就要替她辦。」王老太問說,「你有沒有把握?」 王世九想了一下答說:「如果是我辦不到的事,他們亦不會開口。」 這就沒有甚麼顧慮了。翠花所求有成,笑顏逐開,將王老太請出廳堂,隆重行禮,換了稱呼;對王世九夫婦,自然也改稱「九哥」、「九嫂」了。 「娘!」翠花手指著說:「朝有是你女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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