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鴛鴦譜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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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羅典史也冷笑,「這兩樣東西也好算證據,不作興偷來、撿來的?你當堂上會聽她的話!」 「如果堂上不聽,她只要再說一句話,堂上就一定會聽了!四老爺,你信不信?」 「不信!」羅典史毫不考慮。 「要不要打個賭?」 「哼!」羅典史將臉扭過去,表示不屑與談了。 「『沒有金鋼鑽,攪不碎磁器。』她是外路來的,作興不知道郯城縣羅典史,殺人不見血;我可不能不知道,會輕易相信她的話嗎?」 這番道理很透徹;羅典史又回想「許吳氏」,確也有異於一般婦道人家之處。但始終想不出,是怎麼一句話,就能讓問官相信她所控是實? 「四老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得;凡事一說穿,毫不稀奇。」王世九等他轉過臉來,便湊過去低聲道:「四老爺,你老人家屁股上長毛的吧?」 此言一出,羅典史恰如當胸被搗了一拳,頓時臉色大變。「屁股上長毛」是他絕大的一個秘密;「許吳氏」除非親手摸到,不會知道這個秘密。設身處地想一想,自己是問官,聽「許吳氏」指出這個隱私,也不能不信她的控訴。 然而有個極大的疑問,「老王,」他問,「你怎麼會認識許吳氏?」 這是羅典史在疑心他,有意架弄出這場是非;王世九是早就想到了的,所以從容答道:「四老爺,你總記得張連升吧?」 張連升從前是郯城縣刑房的書辦,因為犯了錯,杖責開革;沒有臉面在郯城縣再待下去,悄然出走,不知所終。這是羅典史剛管獄不久的事;他點點頭說:「記得!」 「他現在在江蘇如皋,仍舊當刑書;許吳氏的解差王朝有,跟他同事。他寫了信叫王朝有來看我,一直到今天才見著面。」王世九重重歎口氣:「嗐!如果他昨天找到我,我來跟四老爺打個招呼,不就不會做錯事了嗎?如今麻煩大了!」 「怎麼?」羅典史急急問道:「那犯婦真的要告?」 「不但犯婦要告,解差也要告。如皋城裡的人,都說許秀才是義士;秀才娘子充軍可憐,事先跟王朝有千拜託、萬拜託,務必好好照料。現在路上出了這件事,王朝有如果悶聲不響,將來回如皋,他怎麼向地方上交代?」 「那怎麼辦呢?老王,」羅典史愁眉苦臉地說,「既然你們認識,總要替我想個法子,擺擺平。」 「當然,你不托我,我也要幫你的忙;鬧出事來,整個郯城縣衙門的面子有關,所以那面我是暫且壓下來了!現在要看你自己。」 「要我怎麼辦?老王,請你實說。」 「無非將功折罪。請你替許吳氏報病,過個把月報病故」。王世九又說,「這件事也不是白當差;弄妥當了,我叫許吳氏送你兩百銀子。」 既可免禍,又能進財,羅典史何樂不為?「老王,」他還要賣個交情,「是你關照的事,怎麼都好說;不過,我一個人是做不起來的。」 「你只要辦公事好了,『留養』不必你費心。將來報『病故』,我亦自有辦法。」 羅典史如言照辦。公事由縣到省,諮行刑部;再照原來的程式覆到郯城,起碼是兩個月以後的事。翠花便算在娘家「養病」,每天依依膝下,陪侍著王老太,感情像真的母女一樣了。 「你也不必再回如皋!」王老太跟她這樣說,「等『秀才娘子』報了病故,你們就在郯城落籍,多好?」 「是,是!我也這麼想。」 其實翠花並不是這麼想;報了「許吳氏」病故,她就一世不能出面,變成一個黑人。萬一有人檢舉追究起來,是連王世九都要牽連其中的一場大獄。因此,她始終未能作出決定。 「妹妹」,王世九卻認為時機成熟了,「部裡的公事已到,准『許吳氏』在郯城留養,病好了再動身到尚陽堡;我看可以報『病故』了。縣大老爺這幾天要上省城;縣丞代理,凡事可以打馬虎眼,是極好的機會。」 「九哥,」翠花想了好一會,毅然決然地說:「我還是要到尚陽堡!」 王世九大為驚詫,「你,妹妹,」他問:「為甚麼?」 「為了不犯法。」 「你冒許吳氏,已經犯法了。」 「冒充許吳氏,是為了救她;救人就要救徹!如今一報病故,她一生一世『死』定了;而且萬一有人揭穿真相,追究起來,不但她不得了,還要連累九哥。我想想,這樣做,不好!」 王世九想了一會說:「你這一去,要五、六年才能回來。你再想一想!」 「九哥,我不懂,怎麼說『要五、六年才能回來』?」 「現在的皇帝還沒有成年;五、六年之後總要娶皇后,那時一定會大赦。你自己並沒有造反,不在『十惡不赦』之列,到那時一定可以赦回來的。」 「既然如此,我更要去了!」翠花欣然答說:「五、六年,一晃眼就過去了!」 「我也贊成你的想法,就怕路上再遇到羅典史這樣的人,那時怎麼辦?」王世九不等她答覆,自己就說:「只有一個辦法,我送你去。『一犯兩解』,照規定做到,就有羅典史這樣的人,亦無從挑剔。」 「我這個『犯婦』,大概從古到今,是獨一無二的了;兩名『解差』,一個是哥哥,一個是老公!」她愉悅地答著,「說出去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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