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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這話讓範大難以回答。不能說家裡有位「官太」,要用木盆洗澡;那一來胡秀才便會尋根問底,耽誤了工夫,或許還說不清楚。

  「我,我從來沒有用木盆洗過澡。」范大生平第一遭說假話,所以囁嚅著幾乎不能畢其詞:「我想用木盆洗一回。」

  胡秀才大笑,「好,好!」他招著手說:「你來!」

  領他到了後院,有間堆置雜物的空屋;裡面有一套木盆,自小至大,一共七個;朱漆漆金,十分華貴。

  「你自己挑,如果拿得動,一套都帶了走也不要緊。」

  一套自然拿不動,就拿得動,他也覺得受之有愧,「我跟你老要兩個吧!」他挑了一個最大的澡盆,一個較小的臉盆。

  澡盆扛在肩上,臉盆拿在手裡;出城回家,自覺十分得意。

  燒好了水,天還未黑;她有些躊躇,門窗處處都是縫隙,這樣大白日地入浴,如果為人偷看,豈不教人羞煞?若是等到天黑,無燈無燭,卻又諸多不便。

  「水要涼了。官太,你關上了門去洗吧!」

  「嗯,嗯!」她只好這樣說了,「范大哥,請你替我在窗外守著,莫放閒人進來。」

  「知道了。不會有人來的。」

  她將信將疑,忐忑不安地關上了門──說實在的,她是防著範大要來偷看。悄悄走到窗戶下往外窺看,只見他背窗而坐,面對籬門在結草繩。

  「看樣子不會!」她這樣在心中自語;躲到屋角,解帶卸衣,輕輕跨入浴盆,用皂莢搓洗汗膩多日的身子。本意草草了事,只是盆大水多,越洗越痛快,實在捨不得起身,而且水聲湯湯,自度屋子外面都能聽得見了。

  這當然使她不安,同時也起了好奇的心思,不知道範大聽見了這些聲音,是何模樣?於是悄悄跨出浴盆,將塊舊手巾掩在緊要之處,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往外張望。

  一眼就看到了范大,依然是原來的樣子,身旁放著一堆結好了的草繩。

  一心一意在結繩,根本不曾站起來過。她在想:叫他如何便如何,絲毫不變,是個極靠得住的人。

  洗完了澡,滿身輕快。這天是十三,月亮已經很好了;她坐在院子裡,輕搖蒲扇,聞著驅蚊的艾草的香味,覺得非常舒服。

  範大呢?她喊:「范大哥!」

  「我在後面洗澡。」

  他洗澡,她倒無意中撞見過一次;精赤條條站在露天下,洗淨了身子,用涼水一沖便了事──虧他,如許年紀,依然壯碩得跟小夥子一樣。

  「你洗完了就來。」她說,「我有話跟你說。」

  她是問他一個地方,祀漢朝大儒董仲舒的董子祠,知道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範大答說:「在西城新化坊。」

  「對了!董子祠東面第三家,進門天井靠西面是一條暗溝,有一塊青石板是活動的,你揭起來找一找,有兩隻木匣子,你替我拿了回來。」

  「好的。」範大亦不問情由,只說一不二地答應著。

  「這兩個匣子,不可以叫人看見,你預備怎麼拿回來?」

  「這還不容易嗎?我挑副籮筐進城撿破爛,把匣子擺在底下就是了。」

  「對!你就這麼做去。」

  如言而行,果然找到兩個木匣子;體積不大,但相當壓手;範大不肯私下打開來看,挑回去問「官太」,她喜逐顏開,卻笑笑不答。

  到了第二天,她又有差使,「玉帶橋北面,有一所大房子,你知道不知道?」她問。

  「玉帶橋北?」範大驚異地問:「那一帶沒有甚麼大房子,只有一處,名叫甚麼怡園的。莫非官太,你問的是這一處?」

  「一點不錯,就是怡園。」她很高興的說:「你怎麼知道的?」

  「怎麼不知道?滿洲大帥打公館就打在怡園,我天天去幹雜活的。」

  官太越發高興了,但笑容突斂,抬著眉說:「照這樣,看來怕靠不住了。看運氣吧!」

  接著,她點怡園的方位;後園有一所專門堆置雜物的空房,左邊壁角有一隻中號石臼;移開石臼,木板上有只鐵環;曳起鐵環,下面是個地窖,看地窖裡的東西還在不在?

  「在呢?」

  「傻瓜!」她白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虧你會問!東西在,自然拿回來;一次拿不完,明天再拿。」

  「是甚麼東西呢?」

  「你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到了那裡一看,範大目瞪口呆;是一窖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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