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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聽你的話,存款是收了回來;不過,這件事我覺得做得有點欠考慮。為錢,得罪了親戚。」

  「怎麼?」馮二娘問:「莫非你表兄不想給你。」

  「那不會的。只是有點不大高興而已。」

  「教我也是一樣。」馮二娘若無其事地說:「錢,不管是誰的,捏在自己手裡總是好的。」

  很平談的語氣,道理也不大對,但不知怎麼,陳鍚元卻深有所感──看起來倒是馮二娘的主意對了。她說:趙昌祺年紀大了,瓦上霜、風中燭,一旦倒下來,辦喪事的當兒,不便提存款。事完以後,趙家的兒子繼承父業,會不會承認這筆帳,或者雖承認,而托故不許提存,這一千八百多銀子就要「改姓」了。當時以為她言之過甚,勉強依從;如今看表兄不悅的神情,見得她的話,倒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閱歷之談。

  這樣想著,便伸手過去,握著馮二娘軟白膩滑的手腕笑道:「怪不得人家說:聽老婆的話,會發財!」

  「你發了財,別忘了小哥。雖不是你親生,總也叫過你爹。」

  「那當然,還用你說?」

  「說我還是要說。俗語道得是:『親兄弟,明算帳。』又道是:『先小人,後君子。』這都是聰明人想出的話。兒子總是親生的好;我也總要替你生的,這裡就是你我白頭偕老的地方。」

  「嗯,嗯。」陳鍚元聽得心頭如倒一罐蜜糖似地,忙不迭地點頭。

  「我想我這所房子,將來要給小哥。你答應不答應?」

  「自然答應。」陳鍚元說:「是你買的房子,當然由你處置。」

  「不過,這房子我住習慣了,風水也好,實在不想搬。所以,我有個倒換的辦法。我的房子給你,你的房子給我──空在那裡無用,每年還要補漏粉刷,倒不如賣掉。拿房價交給我,將來小哥成人,我就拿這筆錢讓他做本錢去營生,省得累你。」

  陳錫元大為驚異,倒看不出她女流之輩,作事做人,著實有些打算,信服之下,一諾無辭。

  「現在要談到你這筆錢了。」馮二娘又說:「擺在櫃子裡,穩當是穩當;不過大元寶不會生小元寶,你也該想法子生生利息。」

  「一路來我也想過,」陳錫元答道:「前一次做鹽很賺了一票,我仍舊想幹這個行當。」

  「要看准了才好。」馮二娘又說:「而且財不露白,你把銀子帶到鹽廠裡,千萬要當心。」

  「自然放在家裡,等要用再回來拿。」

  「那麼,你的鑰匙要收好,丟掉了,找銅匠來開鎖也麻煩。」

  「不會的。」陳錫元取出鑰匙來,在手裡拋著玩。

  * * *

  第二天陳錫元便忙著去賣他原來所住的房子;而趙昌祺則派人來催他,快到鹽廠辦正事。分身乏術,只有將房契交給了馮二娘,同時引見了一個專營不動產的經紀人,當面寫下筆據,過戶給馮二娘,由她自己全權處理。

  「你那天回來?」臨行前夕,她這樣問他。

  「我好久未到鹽廠了,現在又正是煮鹽的旺季,總得住兩三個月。」

  「住兩三個月?」馮二娘皺起了雙眉,「天氣快熱了,你們父子夏天的衣服,都還沒有預備。」

  「不要緊。」陳錫元說:「小哥很能幹,將來我叫他回來取好了。」

  馮二娘想了想說:「這也好。孩子要勤儉,衣服髒了、破了,叫他送回來洗、來補。鹽廠裡的伙食怕不會好,要吃啥,交代小哥,我做好叫他帶去。」

  「我曉得,我曉得,我只不放心你,門戶謹慎,千萬當心。」

  「有啥不放心?吳家就在間壁,有事我會找吳太太去商量。」

  這一說,陳錫元真的放心了,帶著小哥欣然上路。到鹽廠忙了半個月,天氣果然熱起來;收拾夾衣,喚小哥送回家,帶了單薄衣服來;特別叮囑他早去早回。

  「有五、六天總好回來了。」

  「對了。算他六天好了。路上當心!」

  第六天不見小哥的影子,第七天也不見,第八天、第九天;陳錫元開始不安,卻是分不開身,派了一名靠得住的工役去探望,回來報告:「找不到!」

  「怎麼找不到?不就在吳家間壁嗎?」

  「是啊,房子找到了,人找不到。問吳太太,說好幾天不見她的人。」

  陳錫元嚇得失魂落魄,坐立不安;兼程趕了回去,只見「鐵將軍把門」。跳牆而入,但見空空如也,人也不見,東西也沒有了。

  「壞了,壞了!」陳錫元肝膽俱裂;找吳太太去問,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那裡曉得馮家的事?於是再去尋房東。

  「她是租我的房子住,房錢三個月一付。還沒有滿期要搬走,只要不欠房錢,我不能叫她不搬。」

  這話也對。再去找趙昌祺,要想請他多派人代為訪查;趙昌祺只是淡淡冷笑,「算了吧!」他說:「手段這麼高的女人,豈能讓你追得著。可惜的是,一千八百兩銀子。」

  陳錫元懊喪欲絕,得了「失心瘋」,逢人就講受騙的事,有人知道內幕,馮二娘就是羅二娘;只不知小鳳卻又在那裡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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