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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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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明白。」徐仲奇好奇地問:「上百家人家選不出一家;是何條件,如此苛刻?」 「條件其實也不苛。」沈瑀從容答道:「第一是家世,當然官宦人家;第二是新郎倌人品,溫文爾雅,肯讀書上進。這兩個條件都不難;但夠了這兩個條件,自是巨家大族,這就不合條件了。」 這叫甚麼話?語氣近乎有些戲謔,徐仲奇頗為不悅,「沈兄!」他冷冷地說:「我不懂你的話了。」 「我一說你就懂了。凡是這樣子的人家,人口必多,翁姑以外,大伯子、小叔子一大堆;妯娌一多,必生口舌。官宦人家的規矩又重,鄭夫人怕愛女受不得那種家規的束縛,所以只是不允。」 果然,說明白了,倒也入情入理,便點點頭:「原來如此!」 那沈瑀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很奇怪了,直勾勾地望著他,眼皮忙不迭地眨動,似笑非笑地彷彿看傻了。 由於神態過於詭異,徐仲奇深為疑惑,這是為甚麼?他看看自己身上,並無異狀可以引得他如此注目。莫非—— 這一轉念間,他猛然的心跳;想想自己的條件,倒正合了鄭夫人的要求。然而,這是可笑的妄想!徐仲奇自覺羞慚,斷然決然地死了念頭。 沈瑀亦始終沒有說甚麼,告辭走了。 兒子一走,娘接著就來;是為徐仲奇做媒。徐太太聽沈老太太一說,倒也動心,她多年打算,就是要為兒子找個「泰山」之靠,但是鄭皇親這樣的「泰山」,也忒過於高不可攀了,所以用「齊大非偶」的理由,辭謝了沈老太太的好意。 徐仲奇仍然不作非分之想。只是念念不忘「仙女」的譬喻,總覺得枉有好些稀世之珍,卻不能見識這人間「活寶」,實在是一大憾事。 *** 中秋之夕,徐仲奇奉母賞月;地點是他家屋頂的露臺,一登臺就發覺有異,只聽見鶯聲燕語,時有嬌笑,憑欄下望,只見沈家院子裏,十幾個丫頭老媽子,圍著一個盛裝的妙年女子,正立在臺階上望月。月色映照著珠光翠影,令人目眩,然而奪不去那女子的顏色。 然後,發現沈老太太匆匆忙忙地趕了來了,滿臉驚喜;行罷了禮,親自從丫頭手裏接過一張圓椅,安設在階前,同時抬來一席果碟子。「請坐,請坐!」她笑著指一指月亮,「真想不到嫦娥下降。」 那絕色女子微笑不答,只從她手裏接過茶鍾,沾一沾唇隨即放下,同時站起來告辭。 沈老太太當然要挽留,拉著她的手不放;卻不知她說了兩句甚麼,終於由兩個保姆模樣的老婦人扶著走了。 一來一去,一杯茶的工夫都不到;釵光鬢影,倏然而空,依然一庭皎潔的月光。徐仲奇的感覺,疑真疑幻,真像遇了仙家似地。 *** 第二天一早,沈老太太來看徐太太,說是昨天一位貴人光降,倉促之間,來不及款待;預備借一個送禮用的朱紅漆盒,盛幾樣果子去回看,略盡敬意。 「這位貴人,就是昨天晚上坐在你院子裏的那位小姐嗎?」 「咦!徐太太,你怎麼曉得?」沈老太太眨著眼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必是在樓上望見了。」 「是的。」徐太太問,「是那家的小姐?」 「徐太太面前我不能瞞,她就是鄭皇親家的賽姑,昨天是往大興隆寺燒香,順路經過我這裏,特為進來看我。」 「噢!」徐太太沉吟著,忘掉了沈太太的來意。 「徐太太,府上可有朱盒子?」 「有!有!我叫人拿給你。」徐太太吩咐丫頭。又問沈老太太,「這位小姐,真的還沒有許人家?」 「前天不知是那一位侯爺去求婚,碰了個釘子。」沈老太太說:「我上次說過,只有你家少爺最合適,無奈,徐太太你太謙虛了。」 「辦這樁喜事,花費太多,恐怕力量夠不上。」 「那裏有這話!」沈老太太是大不以為然的神氣,「以府上的底子,照我看,萬把銀子,隨時可以拿得出來。平常官宦人家辦喜事,五六百兩銀子,已經滿熱鬧了;跟鄭皇親家結親,當然要多費點,也不過兩三千銀子,而且是陸續用出去的。將來發嫁粧過來,金銀珠寶,不知其數!徐太太,不是我說句眼孔小的話,這叫做『小往大來』,何樂不為?」 徐太太還在沉吟,花費太多,是一層顧慮;賽姑驕縱慣了,將來新媳婦難伺候,又是一層顧慮—— 「府上的家世,也不見得不如鄭皇親。」沈老太太又說:「你家少爺是蔭生,底子有在那裏了;如果有鄭皇親這樣的靠山,補缺一定容易,升官也一定比別人快。徐太太,將來掙副一品太夫人的誥封給你,你就會想著我了。說實話,我也有我的打算;將來少爺得意了,自人會照顧著我那個兒子,這就叫『託福』!」 徐太太終於動心了,正式拜託沈老太太作大媒,跟鄭皇親家去求親。 到了第二天下午,媒人來了,滿臉通紅,走路七歪八扭,醉態可掬;一見徐仲奇,拉著他直往下拖,嘴裏酒氣噴人地大聲說道:「快、快!快跟我磕個頭,謝謝我!」 徐仲奇有些發窘,正拖拖拉拉,糾纏不清時,徐太太走了出來;媒人便放過他,跟徐太太去談正經。 「事情成功了!」沈老太太說:「鄭皇親是曉得你家老相公的,說『當初奉旨賜第,起造宅子,還是徐侍郎監的工。』鄭夫人也很高興,不過,先要相一相親。」 「喔!」徐太太笑容滿面地問:「怎麼相法?」 「鄭夫人約九月初一,那天她要到神木廠的女貞庵去燒香,請少爺去見一面。」 到得九月初一,徐仲奇沐浴薰香,裏裏外外打扮得煥然一新;鮮衣怒馬,帶著兩名俊僕,得意洋洋地直到神木廠女貞庵來踐約。 到庵前,不覺氣餒,但見二、三十名僕從打扮的漢子,坐在那裏閒談;一個個眼睛都像長在頭頂上似地,彷彿根本不曾看見徐仲奇。等他下了馬,硬著頭皮往裏闖時,便有人發話了。 「喂,喂!你是幹甚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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