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鴛鴦譜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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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還巢】 1.振翅 日子過得很安逸。徐太太除了沒有「老爺」以外,甚麼都不缺。 徐老單名一個原字。南直隸揚州人氏,家道富厚;他是萬曆十八年的進士,一直做的京官,由主事一步一步往上爬,幹的都是好差使──萬曆皇帝貪財,經常派出太監到各地搜刮;徐原先在兵部做司官,掌管舟車驛運,與這些太監一起辦事,很撈摸了一些好東西。以後調到工部,管的是土木興作,又是大有油水的肥缺,所以等他當到工部侍郎的時候,已經是京裡有名的殷實人家。 他有兩房家眷,髮妻在原籍,長齋念佛,不樂富貴。一房小太太,也就是此刻的徐太太,出身也還不壞,父親是個塾師,貧病交迫之下,萬般無奈將個十八歲的女兒,賣與徐老爺作妾。她為人賢慧,以後又生下一個兒子,更得徐原的寵愛;因而他生前更為寵妾愛子作了很周密的打算,祖產歸在揚州的長子承受,官囊所積,則全付與京裡這房家眷。三品以上的大官,照例可以有一個兒子受蔭封;長子已經中了舉,能夠自立,便特地報名吏部,將來的蔭封歸他的小兒子徐仲奇。 就在安排好了這一切不久,徐原一命嗚呼。徐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年紀雖輕,只有三十五歲,卻並無再醮的打算,守節撫孤,轉眼十年,徐仲奇已經十七歲了。 從他十二、三歲開始,就有人上門來做媒。徐太太挑剔得很厲害;不是說八字不合,就是說女家的家教不好,想出種種不成理由的理由,回絕了媒人。 其實,口中說的理由,都是托詞,徐太太另外有打算;不過這個打算說出來有欠光明,只好放在心裡。 * * * 徐家西鄰,相傳是凶宅,荒廢已久,忽然搬來一家人家。奇怪的是這家人只有一位老太太,卻有兩個丫頭、三個老媽子,還有個打雜兼看門的老僕。 搬來的第二天,這位老太太來拜訪鄰居。徐太太跟街坊鄰居,一向和睦相處,自然殷勤接待。問起來才知道她姓沈,也是官宦人家,敗落已久;只因她為人厚道,舊僕依戀不去,所以生活的負擔很重。不過這幾年情形好起來了。 「小兒叫沈瑀,在國子監讀書。」沈老太太提到兒子,眼睛發亮,「我這個兒子,人家都叫他『波斯胡』,善能識寶;鄭皇親不知道怎麼打聽到了,托人跟國子監的『祭酒』老先生說,把小兒請了去做清客。鄭皇親府裡我也去過幾次;啊唷唷,那真正才叫富貴人家!」 鄭皇親是指鄭貴妃的哥哥;鄭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鄭國泰的烜赫,也跟當年的楊國忠有過之無不及;那沈老太太又是極好的口才,將鄭皇親府中的花團錦簇,刻畫入微,真能令人忘倦。 於是兩家結成知好,沈老太太常常過來玩;她也請過徐太太幾次,總是托詞辭謝,到後來說了實話,害怕她那裡是凶宅。 「怪道!你不早與我說?」沈老太太笑道:「我兒子有一把辟邪伏魔的古劍,掛在中堂,百無禁忌。初起那幾日,夜夜劍在鞘中作響;這些時候不響了,想來妖魔鬼怪識趣,已經避了開去。」 徐太太乍著膽子到沈家去一次,果然一無異狀。也看到那把辟邪伏魔的古劍,黝黑的一條爛鐵,丟在路上都沒人撿的,不知卻有這等鎮宅的大神通,看起來她家的兒子,真是個「波斯胡」。 「我家老爺故世以後,也留下了幾件古董玉器;幾時倒要請你家少爺來看看。」 「他不常回來。」沈老太太說:「來了,我叫他去。」 * * * 隔了有七八天,沈瑀登門拜訪;自然是徐仲奇接待,看他意態瀟灑,衣飾華逸,語言親切有味,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家母吩咐,說是府上頗有珍藏,讓我來開開眼界。」沈瑀道明來意,「就請賜觀如何?」 徐仲奇聽他母親談過這件事,但也不敢隨便答應;進去稟明老母,才親自動手,將世襲珍藏的奇珍異寶,一樣一樣捧出來供沈瑀鑒賞。 沈瑀果然是法眼,一樣樣都說得出來歷,頭頭是道。看完了讚歎著說:「府上的寶玩,除了鄭皇親家天下無敵。但就像這一樣稀世奇珍,就連鄭府上也拿不出來。」 沈瑀所指的「稀世奇珍」名為「雙獅銜環」;兩隻雕鏤極精,通身晶瑩,綠得映人毛髮的玉獅子,共銜一支玉環;這已是鬼斧神工,歎為觀止,而猶不足為奇,奇的是那支玉環,雖與兩隻玉獅是一塊玉上雕出來的,而顏色絕不相同,還有紅絲,名為「血皴皺」。真正是只可有一,不可有二的稀世奇珍。 聽得沈瑀這樣讚美,徐仲奇自然得意,矜持地微笑著,「不知鄭皇親府上,最珍貴的是何物?」他問。 「自然也不少。」沈瑀沉吟著,似有無從說起之苦,「拿最近的幾樣東西來說吧。半個月前,鄭貴妃賜賽姑的,頗有不世之珍;有塗玉,大如鵝卵,名為『暖手』;數九寒天,如握著那塊玉,手掌中立刻見汗。有一塊奇木,名為『自然香』,睡覺的時候,將那塊木頭放在身邊,體氣偎蒸,衾枕皆香,真正是閨中恩物。」 「喔,」聽得津津有味的徐仲奇,意有未足地問:「還有呢?」 「還有一支白玉臂釧,用金絲嵌出人物花鳥,精細絕倫,金鑲玉嵌的首飾,我亦見得多,推此為第一。另外有一支藍寶石簪子,白天看不出好處,一到晚上,碧光四射,老遠就看見了。這四樣是無價之寶;有價可評的還多,那就不必數它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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