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鴛鴦譜 | 上頁 下頁
二五


  「不過。」琴孃滿臉歉疚不安,「表伯無端受此一趟辛苦,真正教人——」

  「不,不。」范慕希不等她說完,便搖著手打斷,「你不必替我擔心!我是走慣了的,趁此機會,能去看一看幾位老友,亦是我晚年的一大快事。阿琴,我走遍半個天下,對於行旅一道,別有心得;我們此去,當然要吃許多辛苦,但也有許多株守家鄉,無從得到的樂趣,山川之勝,人事之奇,在在可供觀賞。所以你若能放寬心思,隨遇而安,就不覺得長途跋涉是一件苦事了。」

  「表伯說得是!」琴孃答道:「我不急,儘管慢慢行了去。有那風景好的地方,或是遇見了好朋友,表伯儘管在那裏住幾日,從從容容地來。」

  「有你這句話就好了。」范慕希異常欣慰地,「此行一定輕鬆自如。」

  ***

  在常熟,范慕希為王錫爵和他的獨子鼎華,都作了安排,他拿一所典當,作為王錫爵養老之資。對於鼎華,則託付給他一個道義之交的鄰居陳老先生,鄭重拜託,全權管教,一年之內,不准外出。

  事定剛好是半月之期,又逢長行的吉日;事先已迎來常熟的琴孃,拜別了范夫人和她父親,隨著范慕希下船。

  從開船那一刻起,琴孃便視范慕希如父,除了稱呼以外,一切的一切,都表現得像個最孝順的女兒。豈僅晨昏定省,簡直是依依膝下,片刻不離;而自奉則異常儉刻。臨走以前,范慕希替她裝了些禦寒的皮衣,她一概不穿,依舊穿著她自己的那件舊棉襖。每餐侍食,儘管餚饌精美,她只吃面前的一樣素菜;范慕希先則勸,勸不聽便有些不滿了。

  「你不吃也是白糟蹋了。何必這樣子自苦!」

  「表伯!我樣樣聽你老人家,就這件事是要違命了。」琴孃低眉垂眼,用淒苦的聲音答道:「離鄉背井,也不忍心享用,表伯這麼大年紀,帶著我萬水千山,長途跋涉,我真想不出如何報答,只有這樣子,讓我自己稍稍吃苦,我的心才略微好過些。」

  「唉!」范慕希只好付之長嘆,「你真不愧『女貞子』!」

  ***

  「明天要出關了!阿琴,」范幕希再一次勸她,「你再想一想,關外不比關裏,甚麼苦頭都要吃;我看你怕不行!到那時上不上,下不下,反成了我的累贅。所以還是依我說,你在臨榆坐等;等我打聽確實了,再來接你。」

  一路上他不知道這樣勸過琴孃多少次了,她只是不肯;此刻當然也不會改變意向,「表伯,您老人家處處體恤我,我自然要好好想一想。不要緊的,我一定不會累您老人家。」她紅著臉掀開裙幅,「表伯您看,從決定動身那天起,我就把腳放大了。這兩個月,放長了一倍;俗話說的:『跑大了腳』,越跑越得力;表伯不相信,明天看我走著出關,您就相信我了。」

  范慕希只好報之以苦笑,「也沒有讓你走著出關的道理。」停了一下又說:「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不然我怎樣也不能帶你走。」

  「是!」琴孃馴順的說:「表伯,你儘管吩咐。」

  「走到那裡是那裡。到真正你走不過去的地方,停下來讓我一個人走——一路上我都有熟人,自然會替你安頓一個妥當的地方。」

  琴孃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讓步,且先答應下來再說;於是就欣然答道:「好的,就這樣。」

  「那就早些睡吧!養足精神,明天好出關。」

  這個關就是山海關;關內是永平府臨榆鄉,東臨大海,北面是連綿不盡的崇山峻嶺,當山海之會,為長城的起點,所以稱為山海關;而本地人稱之為東門——事實上,山海關也真就是臨榆縣城的東門。

  門樓有塊匾,老遠就望得見,五個大字:「天下第一關」,出關兩三里有道嶺。「阿琴,」范慕希指點著說:「這道嶺有兩個名字,出關的人看,叫做「悽惶嶺」,因為充軍到了關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鄉?從那面看,是進關來了,所以叫做「歡喜嶺」。」

  「表伯,照我看,從這面看,也叫歡喜嶺。」

  「對,對!」范慕希拊掌答道:「說的好!尋著了戴研生,花燭團圓,豈不是該歡喜!」

  說破了,便羞著了琴孃。因此,過了嶺,經過一處有名的古蹟,她便不肯逗留;而范慕希卻非要玩賞一番不可。琴孃不忍堅持己意,只好陪著他一起下車。

  這處古蹟,名為「姜女祠」,俗稱「孟姜女廟」——這是家喻戶曉的故事,孟姜女萬里尋夫;聽說范杞梁已不在人世,一慟之下,哭倒了長城,死後就葬在這裏。祠前有座土丘,相傳就是孟姜女埋骨之處。墳墓不遠,有塊突兀而起的巨石,便喚做「望夫石」。

  獨立在望夫石上,極目天際,雲海相接;琴孃突生悽惶,覺得天下如此之大,能尋到一個久已不通音問的人,真如大海撈針般,為不可思議的事。即令訪著音信,戴研生竟如范杞梁,那又如何?

  這樣一想,幾乎腿都軟了。掙扎著下望夫石,卻還得強打精神,免得范慕希為她不安。然而,范慕希是何等的眼光,一瞥之間,便看透了她的感觸,心裏也不免失悔,不該來憑弔這樣的古蹟。

  「阿琴,」在燈下,范慕希重提前議,「這樣慢慢兒走,實在急人!依我說,你明天仍舊進關,在臨榆等我,我找匹好馬,先趕到尚陽堡,打聽清楚了,再來接你。你看好不好?」

  琴孃實在答應不下來,通前徹後都想到了,覺得有個辦法,似乎可以兼顧,「表伯!」

  她先這樣問:「你相信不相信我,能夠一個人上路?」

  「放心如何,不放心又如何?」

  「不放心就不必往下說了。如果放心,那麼,表伯儘管騎了馬去,我隨後趕來,在盛京相會。這樣,不就不耽誤工夫了嗎?」

  「可以!」范慕希另有計較,「我找個靠得住的人,送了你去,盛京西關,有家大源客棧,我們在那裏相會。」

  就在琴孃到達盛京的第二天,范慕希也從尚陽堡趕了回來;人是盼到了,卻無好消息。

  「打聽不到有戴研生這個人!」范慕希安慰她說:「好事多磨,那裏會一下子就找到?不過,到了吉林,一定會有消息。」

  「吉林!」琴孃問道:「怎麼走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