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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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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連中三元」、「五子登科」的瑞兆,對皇帝來說,並不能替他帶來好運;就在這年七月二十五,因為中風而在熱河行宮暴崩。 事起倉卒,找不到儲藏嗣君禦名的「金匱」──清朝從雍正奪嫡以後,雖保持著東宮僚屬的「詹事府」,卻已不立東宮;繼位之君,由皇帝事先慎重選定,親筆書名,藏入一個等於金匱玉匣的盒子中,嚴密封固,置在乾清宮「正大光明」這塊匾額後面;皇帝崩在行在,而「金匱」則在京師,專差去取,卻不曾找到,最後是在一個小太監身上發現的,打開來一看,是傳位皇二子綿寧;同時已成為皇太后的鈕祜祿氏,亦特遣侍衛到行在傳宣懿旨,說大行皇帝生前曾口傳密諭:皇二子仁孝恭儉,將來當繼大位。於是皇二子嗣位,定年號為「道光」。 新君嗣位,照定制必開恩科,道光元年辛巳鄉試:陳鑾不曾奉派為考官。下一年壬午鄉試本科,他奉派為浙江的副主考;恩命下達,當天就派了一個在京裡所用,極其幹練的長班孫貴,拿著他的信,專程趕到蘇州去見小紅,說是奉派主試浙江,皇命在身,關防嚴密,不能順道拜訪;試差完畢,回京覆命時,決定在蘇州逗留一天,聊傾相思。 那知孫貴中道迎候,帶來了一個令人驚擾而奇怪的消息:小紅不在蘇州了,遷到甚麼地方,無人知道。 「這就不可解了!」陳鑾憂心忡忡地說:「就要搬家,也該告訴我啊!」 「說不定是錯過了。」孫貴這樣說:「搬的不多幾時,寫信到京裡;老爺出京了,自然不曉得。」 「這話不錯!」陳鑾略微放了些心,趕緊寫信回京──他住在湖廣會館,托會館的執事查問,如有蘇州的來信,請他趕緊加封交驛差遞到浙江巡撫衙門轉交。 真正令人不安的消息到了,湖廣會館回信,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甚麼蘇州的信;如果有,不必囑咐,就會轉遞。會館這種事辦得多了,絕無差錯。 為此,陳鑾在闈中心神不定,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出了闈,跟正主考工部侍郎顧皋商量,打算親自到蘇州去一趟。顧皋同情他的遭遇,答應了他。 「老爺!」就在他摒擋行李,將要上船時,孫貴來報,「有位胡老爺來拜!」 拿過名帖一看,是胡應山,陳鑾記起前恨,當時就放下臉來說:「擋駕!他來幹甚麼?」 「特來道賀!」胡應山已經用很豐厚的一個「門包」,買通了司閽,擅自跟了進來,此時在門外應聲,同時笑容滿面地踏了進來,連連拱手:「老世侄成了貴人,只怕不肯認我了。」 這話說得不中聽,但也就因為這一說,陳鑾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很勉強地答了聲:「胡老伯遠道見顧,有何賜教?」 「我來替老世侄作伐。不,」胡應山馬上又搖著手說。「實在是『請期』。」 「請期,甚麼期?」 「自然是洞房花燭的佳期。」 陳鑾大為詫異,因為他隱約聽說,湘紋抑鬱致疾,以致不治。如今胡應山怎又來「請期」?不過這話不便細問,也無須細問,又冷冷答道:「胡老伯,此事萬難從命。當日筵前,一刀兩斷,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也難怪你,老世侄!當時你總看得出來,我著實替你生氣。事後你岳父受了你岳母的埋怨,長籲短歎,悔恨無窮,說壞了他與令尊的交情。至於湘紋小姐,」胡應山合掌當胸,「天在上頭,說話要憑良心,知道了這個消息,尋死覓活,幾乎一命嗚呼!你岳父、岳母答應她,重申前約,才能把她勸下來,早就在佛前設誓,非陳芝楣不嫁!老世侄,你怎麼說?」 這番話說得陳鑾心裡七上八下,意緒如麻;查百萬勢利眼,岳母是好的,湘紋有此表示,更為可感。但細想一想又覺得不對,「那麼!」他問,「這話為甚麼不早說?」 「這又是你岳父的主意,說借此激勵你發憤成名,反正湘紋小姐等在那裡,不怕姻緣不諧。」 「這又不對了!在我成進士那時,為何不說?」 「這也是你岳父的主意,說此時芝楣余憾在心,碰了釘子倒不好。反正辦嫁妝也得預備兩三年,不如等日子長了,你心裡的氣也消了,一說即成。」 「哼!」陳鑾鼻子裡哼了一下,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 「老世侄!」胡應山又說:「如今試差已畢,回京覆了命,請假回籍,省親完婚,到家總在臘月底,佳期定在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如何?」 「胡老伯,實在不能從命。說實話吧,家母已經替我另外定下一頭親了!」 「另外定下親了?」胡應山吃驚地道:「是那一家?」 是江寧釣魚巷裡的門戶人家,這話怎麼說得出口?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答道:「姓李。」 胡應山緊皺著眉,想了一下,忽然眉目舒展地說:「這也不要緊!府上的情形我知道;三房隔一子,就娶三房正室也不要緊,兼祧原有這個規矩。」 「那──」陳鑾不便說是不忍負小紅,只推到母命上,「那得家母允許了才行!」 「好!」胡應山很有把握地說:「一言為定。」 等胡應山一走,陳鑾的心思越發亂了;懷著恩怨糾結,不知如何清理的煩惱,悄然到了蘇州,帶著孫貴,微服相訪,只見小紅杜門謝客之處,秋陽滿院,人影杳然。在附近問了好幾家人家,都說這李家很怪,平時不與鄰居往來,所以是甚麼時候遷走,遷到甚麼地方,一概不知。 萬般無奈,陳鑾只有去拜訪蘇州知府,約略道明來意,說是訪如此一個舊識,請代為派人查訪。官場最重科名,京裡的名翰林這樣委託,蘇州知府答應一定盡力。於是陳鑾抱著無窮的希望,與顧皋會齊了,一起沿著運河北上覆命。 到京不久,接著便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仍舊是胡應山。 「老世侄,我為你千里奔波,做媒做到這樣子,憑良心,是至矣盡矣了!喏,」他遞過一封信來,「不辱所命!如今看老世侄還有甚麼推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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