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鴛鴦譜 | 上頁 下頁 | |
七 | |
|
|
2 玉笑珠香的舊院,與江南人才登龍之地的貢院,隔著一條秦淮河,遙遙相對。所以每逢子午卯酉的年份,秋風桂子的季節,秦淮風月為少年秀才所占盡;豪富子弟,自然賃居河房,次一等的下榻客棧,客棧亦多在秦淮河一帶,聚集之區名為「狀元境」。陳鑾因為孑身一人,短期勾留,因而在「招賢棧」租了一間小房住。 試期還有一個多月,趕考的舉子卻已絡繹而至;一個個意氣如雲,為了預酬「場屋」之苦,正好趁囊中富裕的時候,選歌征色,先成就一段才子風流的名色。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陳鑾;「退親如命」固然做得痛快,而「隆儀奉璧」卻欲歸不得。場期已近,若是不能及時趕回湖北,便是三年蹉跎;而且拖的日子愈久,欠的房金愈多,就更難脫身,因而陳鑾急得坐立不安,不知計何所出。 「可是陳大爺?」忽然,門口出現一名鮮衣俊僕,手持一個小紅封套,含笑相問。 「是的。」陳鑾答道:「敝姓陳。」 「鄙人姓史,從溧揚來。想奉請陳大爺一敘。」說著,雙手奉上那個小紅封套。 「不敢,不敢!」陳鑾接過封套,抽出內中的一紙小梅紅箋,只見一筆極漂亮的「靈飛經」小楷,寫的是:「七夕未刻買舟候教」,下麵具名:「溧陽史仲怡拜手」。 陳鑾倒懂這方面的規矩,「買舟」之舟指秦淮畫舫;是史仲怡請吃花酒。一則無此閒心情;二則要一筆開銷,唯有「不擾」。 於是他也取了張紅箋,寫上「辭謝」二字,具了姓名,封入原來的封套,連同請柬一併退還,另外取了二百錢作為「敬使」的「賞力」。 這下倒提醒了他,坐困愁城,莫要悶出病來!不如到花街柳巷去走走。 入境問俗,先得找客棧的夥計來打聽一下。「小二,」他坦率問道:「舊院是甚麼規矩?」 「喏,」店小二指著鈔庫街說:「那裡就是舊院。你老要找怎樣的人?」 陳鑾無非隔溪看花,無力作問津之想,只是不便明言,反問一句:「有些甚麼樣的人?」 「有本幫、蘇幫、揚幫。」店小二答道:「從利涉橋到武定橋的河房,『好貨』很多;再要好些的,就是釣魚巷到水關一帶,那裡地方比較僻靜,人也比較雅致。」 「好!」陳鑾點點頭說:「我就到釣魚巷走走!」 店小二一聽這話,不由得就重新把他打量了一番,衣衫不見光鮮,行李不見得齊備,連個書僮都沒有的窮舉子,想不到還是非釣魚巷不逛的闊客! 陳鑾不理他,卻知道他神態說明了些甚麼。心中暗想,再住下去要難堪了,趁身上還有夠搭便船的錢,就此溜了吧! 欠他的房錢,只好「容後補報」了。打定了這個主意,便先喚店小二預備熱水,關上房門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從裡到外,都換了乾淨衣服;開箱子把剩下的三兩多銀子都帶在身上,將零星雜物都歸在箱子裡,寫一張紙條放在桌面,說明「箱籠行李,暫且寄存;積欠房金,容另補償」,然後輕搖紙扇,飄然往釣魚巷閒步了去。 3 四目相接,各自一驚!陳鑾訝異地在想:風塵中居然也有這樣子一塵不染,清秀絕俗的女子?腳步不知不覺地就站住了。 而那女子,心頭卻有一種沒來由的酸楚,看他憔悴的臉色,倒像見了落魄歸來的親人似地,要流眼淚,卻又不願讓他發現,迅速扭轉頭去,跨進門檻,身後的黑油雙扉,隨即被鶯兒關上了。 一門之隔,如阻天涯,她泛起一種莫可究詰的恐懼,「鶯兒!」她急急喊道:「開門!」 門一開,他仍舊站在外面;第二眼相看,覺得他憔悴之中別有英爽之氣,「這個人,是一時落魄!」她這樣在想,「可不知道他叫甚麼名字。」 心裡在想,口中竟把話漏了出來;玲瓏剔透的鶯兒,立刻就向門外含笑招呼:「大爺,請進來坐呀!」 「喔!」陳鑾微微一驚;欲待回身而去,無奈腳步不聽使喚,自然而然跨了進去。 「大爺尊姓?」鶯兒迎門福了福,這樣請問。 「我姓陳。」 「陳大爺!」鶯兒指著身後說道:「這是我家姑娘。」 「是的!」陳鑾抱著扇子拱手。 「客來,泡茶,端果盤!」突然間,陳鑾聽得這樣在喊,聲音很尖,又有些模糊不清,聽去很怪;仔細一看,才知是一隻綠鸚鵡在說人話。 陳鑾笑了,露出雪白的一嘴牙齒,「鳥猶如此,主人可知!」他又抱拳,「打擾不安,還沒有請教芳名。」 「我叫小紅。」 「小紅!」陳鑾立即想起姜白石的那句詩:「小紅低唱我吹簫」;心頭一陣蕩漾,腳步便輕飄飄地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