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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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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勢利的緣故。」史炳生說,「如果我家大小姐不是落到這般光景,也沒有人敢這麼說話。」 「炳生,你倒看,」汪朝奉問道:「有什麼辦法讓大家不要這樣子說!他們也應該積點口德。這些話傳到你們大小姐耳朵裡,不把她氣死才怪。」 「辦法是有,不過辦不到。」 「你不管它!」汪朝奉急急問道,「你先說來聽聽。」 「那天我聽劉四嫂說——」 「慢點!」汪朝奉問,「劉四嫂是什麼人?」 「大小姐的鄰居,她丈夫開油鹽店。劉四嫂很照應大小姐;人很熱心的。她告訴我,大小姐跟她談過,說二姑爺到現在都在恨她。大家也都看得二姑爺不理這個大姊姊,越發不當她人——」 「我懂了!」汪朝奉不等他說完,便將話截斷。 汪朝奉不但有所省悟,而且悟得很透徹。他是想到了「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這兩句成語。此中亦有許多層次,除非大奸大惡,不至於令人心非巷議;其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言行不符,明眼人心不謂然,雖不便公然批評,私底下卻薄其為人。至於巷議,表面嚴重,其實不過閑來無事,資為談助而已,只要考查出真正的原因,用事實作有力的說明,浮議自可平息。 像巧筠的悲慘境遇,不過可用來作為勸人勿涉勢利的一個鮮明例子;究其實際,並非巧筠是如何奸惡,只要浮議一息,大家自然而然地會把其人其事忘掉。 其實勸人勿涉勢利,往往本人亦不免勢利;巧筠之常為人所議論,是因為她目前的境況,彷佛自作自受,不足憐惜;但如情勢一變,遭遇並不如人所想的,是應得的報應,那一來,大家對她的觀感,自然也就不同了。 【第十三章 恩怨不分明】 正月底,汪朝奉接到秋菱的一封信,說陶澍從京裡由驛馬遞到家書,定期出京,大約二月十五,可到漢口,因此秋菱決定在二月初十以前到漢口,泊舟相待。安徽巡撫衙門,已經派出專差,到漢口去佈置行館;她特地通知汪朝奉,如果不能分身,就不必到漢口迎接。信末又注了一句,請他將她回安化的日期,告訴巧筠。 汪朝奉一直想去看她,但諸事有史炳生傳話,他找不到一個可去看她的理由。如今有了秋菱的信,便有了藉口,可以堂而皇之登門了。 當然,他要顧慮到巧筠或許對他心存芥蒂,冒昧從事,碰個釘子;或者勉強接待,話不投機,犯不著自討沒趣,所以托史炳生先去問巧筠是不是歡迎? 「要怎麼樣歡迎?」巧筠問說:「是不是要下個全帖去請他?」 「大小姐在說笑話了!」史炳生陪笑說道:「汪朝奉的意思是,怕你厭煩,托我先來問一問。如果大小姐不願意見他,或者見了他也沒有話說,他就不來討厭了。」 「我沒有什麼不願意見他;也談不上討厭。而且——」巧筠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我正有話要跟他談。」 「那好!我馬上去請了他來。」 等史炳生去而複來,身後多了個汪朝奉。相見之下,巧筠臉上自不免有羞窘之色;汪朝奉心內吃驚,這哪裡是當年豔傳人口的「安化第一美人」?不過表面卻很平靜,照他與吳家、陶家的關係來說,稱她「大姑奶奶」,寒暄著說:「十多年不見了。」 「你倒還認得我?」巧筠問說。 這句話很難回答,不能作違心之論;更不便作感慨之狀,略想一想答說:「大家閨秀的氣度,總改不了的。」 對他這句話,巧筠覺得很中聽;不由得問道:「我那妹妹呢,越發像個一品夫人了?」 「她原生得富態。」汪朝奉緊接著,「二姑奶奶二月初前後到漢口,大概二十可以到安化。特為讓我當面來告訴大姑奶奶。」 「勞你的駕。」巧筠問道:「我記得聽人說過,漢口到這裡的水程,不過五天;為什麼要到二月二十才到。」 「因為,」汪朝奉不能不老實說:「要等二姑爺從京裡到漢口,一起回安化。」 巧筠不作聲,而且臉色顯得陰黯;好久,她才問了一句:「他的新屋怎麼樣了?」 「正在日夜趕工,虧得天公幫忙,連著都是晴天,工程很順利;二月二十以前一定可以完工。」 「這——」巧筠幽幽地自語,「不知是他的福分,還是我妹妹的命好。」 「六親同運,要好大家都好。」汪朝奉又說:「大姑奶奶,我要到漢口去接二姑奶奶,把這裡的情形告訴她。你有什麼信要我帶去;或是在漢口要捎什麼東西來,都請告訴我。」 「有話,等她來了,我自己會跟她說。」 「是的!」汪朝奉說:「疏不間親,倒是我失言了。」 「也不算失言。誰不知道你跟陶雲汀比同胞手足還親。」巧筠問道:「你們現在怎麼稱呼?」 這一問,很出汪朝奉的意料;而且語氣中有考慮的意味,倒不能不想一想再回答。 當然也不能容他多想,「他仍舊照常不改。」汪朝奉答說:「我可不能不改,到底朝廷體制有關;我是用官稱『中丞』。」 巧筠點點頭,「這倒也罷了!汪先生,」她說:「我有件事請問你,是不是說我妹妹有一萬銀子存在你們典當裡,按月的利息歸我用?」 「這,」汪朝奉故意躊躇了一會才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姑奶奶好不好不提它?」 「為什麼?」 「我怕提到這件事,會惹得你——」 「惹得我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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