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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汪朝奉其實知道巧筠的境況,只有意不說;這樣陶澍就會跟妻子去談這件事。秋菱有什麼關於她姊姊的話想說,便有了個很好的機會。

  果然,到得汪朝奉被送至小花廳安置;陶澍便將汪朝奉告訴他的話,向妻子求證。

  不提便罷,一提起來,秋菱雙淚交流,「老爺不說,我也不敢提。事情悶在我心裡好幾年了。姊姊,」她哽咽著說,「只落得孤苦伶仃,衣食難周八個字。」

  陶澍既驚且哀,慘然說道:「又何至於如此?」

  「世間淩虐絕戶人家寡婦,是件最容易的事。那時在川東;調山西的時候,她托人寫了一封信給老爺——」

  「我沒有收到啊!」陶澍搶先說,「我從沒有看到她的信。」

  「你怎麼會看得到。專差送信到重慶;我們正在到太原的路上。後來我聽說,只差三天;專差早到三天,你就看到她的信了。我姊姊,真是命苦!」說著,秋菱又是涕泗滂沱了。

  「唉!」陶澍哀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老爺!」秋菱收淚說道:「總得要替她想個辦法才是。」

  「是!是!」陶澍一迭連聲地,「該想辦法,該想辦法。」

  有這句話就行了!秋菱心裡在想,只為娘家已沒有人,不便專派個家人回安化去給巧筠送錢;加以素來不蓄私房,即或遇到便人,也只能接濟個十兩八兩銀子,如今可以好好跟丈夫談了。

  不道陶澍卻先開了口:「明天我就派人回安化;替她送一筆錢去,或者就擱在汪朝奉的典當裡,動息不動本,養她的老。」

  這個打算是不錯的,但卻有一層難處;「老爺,」秋菱很婉轉地說,「這樣做,是替她設想得很周到,但怕姊姊會傷心。」

  其實,是巧筠從川東投信不遇,益生誤會,發誓不受陶澍的好處,秋菱還瞞了這一段事實。陶澍便問:「然則,計將安出。」

  「只好托汪朝奉,由我出面,按季送她一筆錢,請汪朝奉典當代撥。」

  夫婦倆細細商量,決定由陶澍在歷年積蓄的宦囊中,提出一萬銀子,托汪朝奉存在他的典當中,按月所得利息,就由典當直接送交巧筠。陶澍還說明,這一萬銀子算是贈予秋菱的私房,這樣,接濟巧筠不過出自妹妹對姊姊的贈予,與妹夫毫不相干,巧筠亦可受之無愧。

  到得下一天午後,陶澍處理完了公事,將汪朝奉請到簽押房來閒談,閑閒談起他跟妻子所作的決定,問汪朝奉有何意見?

  「現在存典生息,月息至多不過四厘半,我可以作主給五厘。一萬銀子一個月有五十兩銀子的利息,過日子是足夠了。」

  「這筆錢是內人的,多承優惠,我代表內人謝謝。」陶澍說道:「銀子怎麼畫過去請你說了,我好交代。」

  「不忙!等我稍稍籌畫,再來奉告。不過,我覺得今天對孫大小姐的慰藉,還不在一個錢字上。」

  「喔!」陶澍問說,「還有什麼?」

  「她傷心的是,中丞視之為陌路了!」

  陶澍大驚,心頭也不免大起疑雲,不知道汪朝奉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中丞可容我再說下去?」汪朝奉見他神色有異,特意先問一句。

  「當然!請。」

  「我的意思,贈金之意,還是要讓她知道,出自中丞。」

  「不妥,不妥!」陶澍搖著手說,「說破了,倘或她竟不受;就再無法挽回了。」

  雖是拒絕,但動機還是出於體諒巧筠;這就等於表示,只要巧筠不會拒絕,說破是他贈金,亦自不妨。

  有了這個瞭解,汪朝奉便不再多說;盤算了一下,寫了一封信,請陶澍派一名差官——撫標的把總,專程送信到安化,喚了典當中的一名得力的夥計來。

  這個夥計也是汪朝奉的徒弟,姓楊,行二。汪朝奉問起典當的盈餘,楊二答說:「賺了有三萬銀子。」

  三萬銀子的盈餘,除去花紅,約莫還有兩萬,照例一半轉為本錢,一半繳送東家,恰好是一萬銀子。

  繳送東家的盈餘,一向匯到揚州;如今可以不必匯了,「我打一張一萬銀子的收條給你,代收東家的盈餘。」汪朝奉說,「你立一個一萬銀子的存摺,月息五厘。」

  「是!」楊二印證地問:「是存在我們鋪子裡?」

  「是的。」

  「戶名呢?」

  「『秋記』;禾火的秋。」汪朝奉又說:「每月五十兩銀子利息,你每個月初十以前,送給吳家少奶奶。」

  「哪位吳家少奶奶?」

  「還有哪個?不就是吳良家嗎!」

  「我知道了。」楊二又說:「頭一個月,我親自送了去。她如果問起來,我應該怎麼說?」

  「你跟她說實話好了。」

  楊二領受了指示,又討了安徽巡撫衙門的一個「印封」;憑這個蓋了巡撫大印的封套,便可以將「秋記」這個摺子,由湖南的驛馬轉匯到安徽。

  【第十二章 命如紙薄】

  依照汪朝奉的關照,楊二在回到安化的第二天,就帶著兩樣東西去看巧筠。一樣是五十兩銀子一個的元寶;一樣是由汪朝奉代筆替秋菱寫給她姊姊的信。

  巧筠住的倒還是自己的房子,但只剩得後園兩間;偌大的住宅,已為吳家族眾霸住的霸住,拆卸的拆卸,正主兒反被趕到原來花兒匠所住的兩間小屋中。楊二問了好幾個人,才得從後園的角門中找到。

  這時是五月初天氣,巧筠穿一件舊藍布掛子,自己在汲水洗臉;臉上當然有了皺紋;也有了白髮,但輪廊眉眼之間,還留著當年絕代風華的殘跡。所以楊二雖未見過巧筠,卻一眼就能認了出來。

  「你是吳太太?」

  「是的,我姓吳。」巧筠問道:「你貴姓?從哪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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