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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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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翼也是多年的軍機章京;深得孝賢純皇后胞弟,軍機大臣上領班傅恒的器重。他亦是志在掄元的;上年正科,由於諸重光早有奪魁之想,有意讓他一籌。這年辛巳恩科會試,他自是當仁不讓了。 哪知會試的考官都已入闈了,忽然出了一樁冤獄。有禦史叫眭朝棟,在會試以前上了一個奏摺,建議仿明朝的成例,考官子弟應試而以父兄入闈須回避者,請別派考官主試。乾隆皇帝以絕頂聰明自負,最痛恨臣下取巧,以為他可以愚弄;所以看到眭朝棟的奏摺,便起了疑心,特意點他為同考官,同時下了一道上諭,自總裁至同考官,凡有子弟應試,須回避者,列單進呈。皇帝是以為眭朝棟或有子弟應會試,而顧慮到他自己會被派入闈,所以預作此奏,為他的子弟求出路。 哪知名單一送上來,眭朝棟並無子弟應本科會試,倒是總裁劉統勳、于敏中的親屬中,應該回避的很多,這一來,皇帝更疑心了。 原來皇帝在奉太后西巡五臺山以前,曾經密諭劉統勳、於敏中主持本科會試。他疑心劉、於將此消息洩漏了出去;而本為軍機章京考取禦史的眭朝棟,知道劉、于兩家近親子弟,本科應入春闈的很多,故意上這麼一個奏摺,討好重臣。 因此,下了一道朱諭,將眭朝棟交刑部議罪。這是一個冤獄,但劉統勳與於敏中為了避嫌疑,不敢為他討情;更不敢為他洗刷,這一來就好像更坐實了眭朝棟有意討好重臣;刑部便以「結交近侍例」論罪。這一款罪名是死罪。 這條大新聞震動了朝野;有人指出,殿試由於只糊名,不易書,讀卷大臣可以憑筆路識人,因而軍機章京,占盡便宜。事實上也確有這樣的情形;所以軍機大臣相戒,這一次殿試,千萬大意不得。 會試榜發,趙翼榜上有名;傅恒便跟他說:「雲崧,算了!你不必再希望點元了。如果派我讀卷,我就不會把你的卷子,列入前十本。」 趙翼心想,多年苦心在書法上下工夫,就是為了爭這一日之短長;無端放棄,如何心甘?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要奪魁! 原來趙翼在書法上的工力甚深;除了一筆漂亮的蘇字以外,還能作瘦硬通神的「率更體」。決定變易書法,瞞讀卷大臣的耳目。 殿試的日期,例定四月廿六;從這年起提前五天、改為四月廿一。奉太后巡幸五臺山的皇帝,及時回蹕;在四月二十那天,朱筆派出九員讀卷官,最負清望、號稱「南北二劉」的軍機大臣劉統勳、劉綸,自都在內。出人意表的是,平定西域,立了大功,榮封一等武毅謀勇公,以戶部尚書入直軍機的兆惠,對漢文真所謂「略識之無」,居然也奉派為讀卷大臣之一。 兆惠倒頗有自知之明;面奏不堪當此衡文之任。皇帝說:「不要緊!你只看卷子上哪種記號多,你就依樣畫葫蘆了。」 於是兆惠去請教軍機處同事,知道評閱殿試卷子,共分五等,以圈、角、點、杠、叉作記號;隨即緊記在心。 到了金殿對策之日,皇帝親臨保和殿受禮;面諭軍機領班,閱卷不必分給兆惠;最後「轉桌」時再讓他看。原來殿試「讀卷」的規矩,先將卷子平均分給多少位讀卷官初評;評完放在原處,然後到別桌去看他人初評好了的卷子,其名謂之「轉桌」。兆惠既看不懂漢文,何能讓他初評?就是「轉桌」,也要捱到最後,才能看出哪種記號最多,以便照畫。 轉桌費了三天工夫,要商量定前十本進呈了。劉綸便跟劉統勳說,趙翼的卷子決不能列入前十本,萬一中了鼎甲,又惹人猜疑。劉統勳深以為然,兩人便重破工夫,細看全部卷子;不是看文章是看字。 二百一十七本卷子看完,找不到趙翼的筆跡;劉綸憂心忡忡地說:「壞了!我看這本唯一九個圈的卷子,恐怕是趙雲崧的。」 劉統勳細看了一回笑道:「趙雲崧的字,燒了灰亦認得出來。絕不是的。」 「可是,趙雲崧的卷子哪裡去了呢?」劉綸說,「我看他的書法一定變體了。」 聽這一說,劉統勳再細讀這本應該定為第一的卷子,判斷絕不是趙翼所作;他的理由是,趙翼為文的風格,汪洋恣肆,有時不免離題;但此作嚴謹,文氣不似。劉綸覺得這話雖然有道理,但並不能解釋趙翼的卷子,何以「失蹤」的緣故;只好將信將疑地,照劉統勳所定的名次送了上去。 拆開彌封一看,九圈一卷,果然是趙翼,中了狀元;二劉大吃一驚,心裡在想,怕又要大受輿論攻擊了。 原來平定回疆後,皇帝為了看重西陲;同時表示偃武修文,安撫邊疆的意思,打算將第三名的王傑,與第一名的趙翼對調。當即詢問左右,開國以來,陝西可曾出過狀元? 那時的陝西,不但沒有出過狀元,連鼎甲都沒有出過。於是皇帝說:「趙翼的文字是好的,不過江浙狀元出得多,無足為奇;陝西從未有過。如今在西征奏凱之後;而且王傑的卷子已到了第三,就給他一個狀元,亦不為過。」 就這樣,趙翼的狀元,無端變了探花,事後皇帝賦詩:「西人魁榜西平後,可識天心偃武時」。大家才知道,王傑的這個狀元是「時勢英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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