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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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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澍一聽就明白了,楊毅是勸他向吳家舉債。這件事絕對辦不到;不過楊毅替他們拉攏,說起來也是一番好意;縱或不願,亦不便峻拒,免得傷了感情。 於是,他說:「楊兄盛意,不勝心感。請容我考慮了再奉覆。」 「好!你不妨多多考慮。」楊毅也很見機,知道此事強求不來;他們至親間的芥蒂,只有慢慢化解。 * * * 會試的主考官,一正三副,合稱為「四總裁」。這年的正考官是禮部尚書紀昀;剛過了八十「賜壽」,又奉派主持會試,入闈以後,向另外三總裁問道:「本朝有沒有八十歲的考官?」 另外三總裁是都禦史熊枚、內閣學士玉麟、戴均元,異口同聲地答道:「沒有。」 「我看不但本朝沒有;前朝也只有八十歲的老童生,沒有八十歲的考官。」紀昀拱拱手說:「務請諸公,格外費心;這一榜勿使真才實學有抱屈之感。不然,有人會說:『皇上怎麼點一個老眼昏花的考官?豈不上累知人之明。』」 抬出皇帝,大家自是肅然凜然,個個保證,用心衡文;紀昀才得意地笑了。 「老前輩,有件事晚生不解。」玉麟問道:「以老前輩得君之專、腹笥之寬、享壽之高,五十年下來,起碼也應該主考個七八回;何以乾隆二十四年一典山西鄉試,直到四十九年,才入春闈?」 「乾隆四十九年那年,我六十二,自以為可以熬得過去了,誰知道還是不行。就是嘉慶元年入闈,也還有點不自在;這一回,可真是心如止水,不礙的了!」 玉麟還想再問,戴均元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勿再多言。原來紀昀生具異稟,倘或孤陽獨亢,虛火上升,眼睛都會發紅;入闈鎖院,孤棲一個月之久,如何使得?他這個「毛病」是連先帝都知道的;所以在他壯年,從不派他試差。到得乾隆四十九年,年已六十有二,想想他血氣已衰,不至於非婦人薦寢不可,才又派了他一回考官,哪知仍是讓他大受其罪。由於玉麟是旗人,與漢大臣不甚接近,對這些情形並不明瞭,以至於覺得他的話不可解了。 「這一次我入闈,是出於皇上的特恩;想我收幾個好門生,身後也有個照應。因為如此,我不能不格外盡心,庶幾不負。只是年紀不饒人,到底力不從心了;只望諸公能替我留心。」 即因紀昀一再叮囑,兩旁十八房同考,無不戰戰兢兢,閱卷不敢馬虎。堂上四總裁,還不到忙的時候;都陪著紀昀閒談,聽他談狀元的掌故。 「本朝得狀元最奇的是,蘇州張西峰;此君家貧力學,本來在乾隆二十八年春闈,已經獲雋;哪知到寫榜時,忽然發現,策論程式——」 試卷有一定的格式,謂之「程式」;程式不合,再好的卷子亦不能中。其時金榜的名次已經排定,中間抽去一名,如果重新排過,則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極其費事,所以歷來的規矩,是在已經黜落的卷子中,抽一本替補。 那一次抽來代替張西峰——張書勳字西峰——的卷子的,是江蘇嘉定的秦大士;殿試竟得大魁天下。以落卷而中狀元,已是一奇;卻不道張書勳的狀元中得更奇。 下一科是乾隆三十一年丙戌;那一年闈中失火,燒了一部分卷子,張書勳的試卷,亦在其內。禮部具奏,凡卷子被焚者,得以補試;且為防弊起見,請皇帝親自命題。奉旨照準。 張書勳心想上一科已中而臨時生變;這一科偏偏又會燒掉卷子,補試又多吃一番辛苦。連年運蹇,看樣子是不會中了;母老家貧,不如以三科未中舉人的資格,去就了「大挑」;挑中知縣,已經在吏部領到憑照,定好車輛,定期南歸。哪知出京的前一日,會試放榜,榜上有名;自然留下來再應殿試,居然跟秦大士一樣,由泥塗直上青雲。以知縣而中狀元,可稱奇遇。 「得而復失,失而復得;雖雲人事,實由天命。」紀昀說道:「我再談一段掌故;那是我典試山西的第二年,寅辰——」 寅辰是乾隆二十五年。這一科的狀元畢沅,本是軍機章京;與他一起參加會試的同事有兩個,一個叫諸重光,一個叫童鳳三。會試放榜的前一天,正在西苑值班;諸重光表示,這天的夜班,只有偏勞畢沅一個了;他跟童風三要早早回家,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去應殿試。 莫非畢沅就一定落第,不能參加殿試?不是的;諸重光另有解釋:殿試最重書法,他跟童鳳三的字寫得不壞,如果會試中式,殿試有鼎甲之望;畢沅的書法中下,決不會列入進呈御覽的前十本之內,亦就決無一甲之望。 說完,諸重光亦不徵求畢沅同意;跟童鳳三揚長而去。畢沅只有獨對孤燈,一個人料理公事。到得黃昏,發下來一道奏摺,交給軍機大臣商議回奏。這道奏摺是陝甘總督黃廷桂;當時西域剛剛平定,黃廷桂建議在新疆舉辦屯田。長夜無事,畢沅便取來看,覺得廷桂的主張很有道理。先是排遣寂寞,後來變成發生興趣,讀得格外仔細,亦深有心得。 殿試照例只試策論。由「讀卷大臣」合擬策題六道或八道,御筆圈定四道;其中有一道就是問新疆屯田,畢沅當然洋洋灑灑,大談特談。 此外,有一道關於經學的策論,他亦對得很好。所以書法雖劣,仍能列入前十本,名次是第四;如果皇帝不動的話,他就是二甲第一名傳臚。至於第一本,不是別人,正是諸重光;讀卷大臣大都是軍機大臣,看慣了諸重光的筆跡,入眼即知,有心助他去奪個狀頭。 哪知皇帝一看十本卷子,惟有畢沅論屯田,頭頭是道;認為是經濟長才,將來必成大器,拔置第一。 「報施之巧有如此!」紀昀是最喜歡談因果報應的,「如果諸桐嶼不是私心自用,看重職守,那天一起在西苑入值,不是品茗閒談,就是一杯在手;畢湘衡不會去看枯澀無味的奏摺,他,那個狀元不是穩穩到手了。」他緊接著說,「無獨有偶,得而後失是下一科的趙雲崧,真是巧不可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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