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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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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菱覺得他這話說得不甚合適,會讓巧筠無以為答,因而趕緊接口說一句:「回頭多喝一杯!」 「一點不錯!雲汀今天要多喝幾杯。」孫伯葵也來解圍;擺一擺手說:「請大家入席吧!」 巧筠挽著秋菱的手,腳步都有些發軟了;暗暗透口氣在心中自語:「到底算是過了一關了。」 到入席時,又出現了爭讓。男客一桌推陶澍為首;自然謙辭,最後是孫家族長的一句話,陶澍才在長者所命不敢堅辭的情況下,坐了首席。 在另一桌上,卻以秋菱的堅持:「姊姊還沒有滿月,到處都要坐首座的。」她說,「我不能反坐在姊姊前面。」 「今天是為二姑爺中舉賀喜。」有人這樣說,「應該你坐首座。」 「是啊!」巧筠也說,「你不要客氣。」 「不是我客氣。雲汀中舉,又不是我中舉。姊姊,你坐下來!」 說著秋菱硬把她捺在座位上。論氣力,巧筠自然不敵;也覺得爭來讓去,掙扎不休,彷佛姊妹吵架似地,也不甚合適,終於就此坐定了。 兩桌安排首座,是在同時;定局了一看,那面陶澍,這面巧筠,那不相配;但也沒有人覺得應該重新調換。錯就錯了吧!許多人這樣在想;當初婚姻就錯了,又何必在乎此刻坐錯席位? * * * 平生最大的窘境算是沖過去了;卻帶回一片抑鬱的心情。 巧筠到此刻才知道,珠圍翠繞並不能為她增添任何光采;只是夫婿爭氣成材,方是最大的福分。 她念念在心,也不時在刺她的心的是,孫二娘的一句話——孫二娘守著孫太太的告誡,一直謹言慎語,但喝了幾杯酒,卻忍不全住要說了。 「二妹妹,」她看秋菱說:「妹夫將來當然會替你掙一副五花誥封;不過照我說,你這副誥封應該先讓給嬸娘。」 「嬸娘」是指孫太太。妻子的誥命,能不能貤封岳母,誰也搞不清楚,有的說可以;有的說不行。巧筠默然不語;心裡只在設想,秋菱一受誥封;遇到親戚應酬的場面,自己就不能不屈居在下了。 因此,當吳少良在岳家與陶澍同席,相形之下,飽受冷落;不由得又動了「弄個舉人來玩」的念頭時,巧筠也表示贊成。 不贊成的是楊毅。「世兄,」他說,「你何必爭此閒氣?做官要混到能夠享福,頭髮白了,牙齒掉了,腰也彎了,有福都不能享;何如你在家鄉逍遙自在。」 「話不是這麼說!有的地方差不多一點;像那天,我是素銀頂子,人家是銀座子上,站一個小麻雀,就道監生跟舉人的服飾頂戴不同,我那塊貂帽檐再貴也不值錢。」 「那麼,世兄,你想怎麼辦呢?」 「替我找個槍手!下一科無論如何也要弄個舉人做!」 「等你做了舉人,人家中了進士,你還不是相形見絀?世兄,你要知道,鄉試可以有搶手;會試是沒有槍手的。」 「那,那是何道理?」 「京裡有同鄉,誰是肚子裡有墨水的;誰是一團茅草,哪個不清楚?世兄倘要考考你,你怎麼辦?再說,中了進士要殿試;同鄉京官去送考,忽然跳出來一個相貌不同的吳少良,那不是荒天下之大唐?功名無緣,殺頭有分!罷、罷,世兄,人生妻財子祿是有一定的,富而不貴,貴而不富,你占一個字,他占一個字;各有因緣,盡可心平氣和。」 「有錢沒面子,倒不如有面子沒有錢。」 楊毅笑了,「這是你此刻的想法!」他忽然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世兄,如果你只是要爭面子,有條快捷方式,為何不走?」 「喔,」吳少良大為高興,「快說,快說,快捷方式在哪裡?」 「何不直截了當捐個官做?」 此言一出,吳少良不由一愣。但很快地就想通了,捐官要錢,有錢就有官做;把錢與官連在一起,想到家裡有錢,他便彷佛覺得自己已是個官了。 就為了這一份感覺,立刻便神氣了起來,「是啊!官有什麼了不起,我照樣也能做。」吳少良問,「最大可以捐個什麼官?」 「道台。」 道台也不小了,比知府還大,吳少良又問:「捐道台要多少銀子?」 「總要兩、三千。」 「就算他三千好了。楊大叔,我跟老頭去說,明天就把銀子捧出來。捐來道台,走馬上任;鳴鑼喝道去拜陶雲汀。倒要看看是他舉人神氣;還是我道台神氣。」 聽他所說,竟如夢囈;楊毅不由得好笑,「慢來,慢來!世兄,」他說,「官是這麼容易做的,就不值錢了。」 吳少良自己也覺得說得太方便了些,於是問說:「要怎麼做呢?」 「第一、先捐出身;你是捐了監生的,這一關不必再過。第二、要進京到吏部去上捐。本來在藩庫也是可以繳銀子的;不過你要到吏部『投供』領部照,反正要進京的,不如直接到吏部繳銀。」 「說得是!還有呢?」 「還有,你捐個道員,不過捐個銜頭;道員三品,可以戴亮藍頂子,穿了公服去拜縣官,他得開正門迎接。至於真正想做道台,先要捐個『花樣』。」 「什麼花樣?」 「這個花樣就叫『花樣』。凡是加捐了花樣的,可望提前分發。世兄,吏部只把你分發到那一省去候補,候到什麼時候補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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