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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是他家的二總管。」孫伯葵說,「我留他在吃飯。」

  「還好!」孫太太說,「你把銀子還給他。你別忘了,你姓孫;禮是送陶家的,受不受人家自己會作主,你不能冒昧。」

  孫伯葵愕然,「你,你,」他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跟你明說了吧,雲汀不肯受這份重禮的。別說是吳家的重禮,連我們都不必送。」

  「那,開賀請客,擺酒席唱戲,沒有幾百兩銀子下不來;他哪裡來這筆錢?」

  「人家有好朋友。用不著親戚費心。」

  「你是指汪朝奉?」孫伯葵說:「徽州人、山西人,最精明不過,用一個小銅錢都要算一算的,會這麼大方?」

  「對了!就有那麼大方。」

  孫伯葵不再爭辯了,只哭喪著臉向孫太太商量,如何消除他的難處?如果一開頭推辭,道是這份禮太重,陶澍是不是肯收,要等他本人來決定,話很好說;既已代收了,卻又退回;明明就是不受。剛結的一門親戚,便存芥蒂;是多麼不合適的事!

  「我不管!」孫太太硬起心腸說,「你自己做事欠考慮,自己去想法子。」

  「我也是好意,為雲汀設想。」

  「哼!謝謝你這種好意!如果你當初肯為雲汀想一想,又何至於會有今天?」

  「今天有什麼不好?兩個女婿,一富一貴!哪家不羡慕我們?倘或這兩門親戚和衷共濟,彼此都有好處;偏偏你要從中分出彼此,搞得親戚不和,不知道是何居心?」

  聽得這話,孫太太氣得發抖,「莫非你說我在挑撥他們兩家不和?」她氣急敗壞地說,「你不想想,雲汀不是看我的面子;不是阿菱孝順懂義氣,你今天哪裡來的貴婿?只怕讓人說你一句欺貧愛富,活報應!你走都走不出去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既然我命中該有貴婿,當然也希望他親戚和睦,彼此有個照應。這也做錯了嗎?」

  「自然做錯了!做人、做人,拿什麼來做?要靠有骨氣。雲汀是有骨氣,你偏偏要教他沒有骨氣。你倒再想想看,換了你是雲汀,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今天還要叫他再受;你心裡是怎麼個想法?」

  「我啊!我是得意。中了舉人,自有人送錢上門來給我用!」

  「錢,錢!」孫太太切切地罵道:「你就是見錢眼開;為了錢,女兒都可以許兩家。」

  這等於罵他賣女兒。話可是重了一點;孫伯葵勃然變色。一直在門簾後面靜聽,不便露面的秋菱;眼看父母要吵得不可開交,急忙閃出身來,先喊一聲:「爹!」然後說道:「爹跟娘都是為雲汀好。有話慢慢商量!」

  「好!」孫太太接口說道:「阿菱在這裡,她可以替雲汀作一半主;你自己問她好了。」

  孫太太的意思是希望秋菱幫著她說話;但秋菱的身分不同,做女兒的,話不能說得如她母親那樣強硬。她也必得體諒孫伯葵的處境;而最重要的,她不願見兩老因此而不和。想一想,只有讓陶澍先受了委屈,另作計較。

  作是作了決定,但不能不先撫慰母親,「娘,」她說,「你老人家先請進去,我有話說。」接著又回頭說道:「爹!你先請坐一坐,喝碗茶,把心定下來。」

  說完,扶著孫太太到了裡屋,卻不說話,只是愁顏相向。這便充分表現了,她為父母勃溪在憂愁、在著急。

  孫太太也比較冷靜了,「阿菱,」她說:「你是什麼意思,你自己說。」

  「事情明擺在那裡,爹不願意得罪吳姻伯;娘一定要他退回去,以後天天擺臉子給娘看,怎麼得了?」

  「你的意思是收吳家這筆禮?」

  「我要去問爹,他如果說絕不能退,只好收了下來再說。」秋菱緊接著說,「不過,等雲汀回來,我可要說,是娘一時沒有弄清楚,誤收了下來的。只要是娘作的主,雲汀絕無話說。」

  這句話對孫太太是一種安慰,不過越是如此,越使她覺得有一種情形,必須先提出警告:「你可要仔細想一想,吳家為什麼肯送這份重禮?說不定是有意結交雲汀。吳家為一塊田的界址不清,跟人家打了好幾年的官司了;聽說最近又在鬧。如果將來要雲汀幫他在縣官那裡託人情;拿人的手軟,雲汀會為難。」

  這個警告不能不重視。她知道丈夫的脾氣,如果有此情形,陶澍決不肯管閒事。那時候一定會悔不當初。

  不過那到底是以後的事;且先顧眼前要緊。秋菱突然靈機一動,很有把握地說:「娘,你請放心!等我跟爹去說。」

  說完,不等孫太太有所表示,便走了出去。

  秋菱的主意是,吳家的重禮不妨先收了下來,為的是可以解除孫伯葵的窘境;可是她亦聲明在先,這筆錢決不會動用分文,等陶澍回來再作處置,也許會捐給育嬰堂、養老院。

  孫伯葵但求得一時,自然滿口應承。不過心裡卻有數了,妻、女、婿三人是一條心,決不願受吳家的好處。當然,吳家也不能期望陶澍將來會對他們有何幫助。自己要把握住少管閒事的宗旨,倒可免卻好些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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