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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是!爹,就吃這一杯吧!」

  「哪裡的話,我都要敬到。」

  「意思到了,意思到了!」孫二娘站起來說,「大叔,你量大如海,侄媳婦知道的;不過雙喜臨門,回頭還有好些事商量,譬如給陶家妹夫開賀,自然要大叔主持。到那一天,大叔你再痛痛快快喝!」

  這番話在孫伯葵覺得十分動聽;居然接納忠言,不貪杯了,「這話倒也是!」他說,「我總敬一杯吧!」

  敬過一杯,轉身而去;女客便又有新聞談了,報喜的一賞二百兩,出手太闊,反倒令人不易相信。

  雜議紛紜,直到席散,在許多堂客心中,始終還是一個謎。須臾客散,只留下極少數的至親,還在喝茶閒談;只見孫伯葵又進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陌生男子,嚇得有些堂客,趕緊躲到後軒,只有孫二娘素性爽朗,不大在乎「男女之大防」;而且生來好奇,心想孫伯葵能將陌生男子帶來見妻女,必有特殊緣故,倒要仔細聽聽。

  入耳第一句,便讓她一喜!原來秋菱迎上來一叫「汪先生」,便知是汪朝奉,在他口中許多新聞可聽;吳良賞報子,何以竟能一出手便是二百兩,莫大疑團亦可解開了。

  「孫太太,道喜來遲,得罪,得罪!」說著汪朝奉朝上長揖:「雙喜臨門,可喜可賀!」

  「大家同喜!」孫太太愉悅地笑著:「汪先生請坐!」

  「是!」汪朝奉又向秋菱拱手:「陶大嫂,恭喜,恭喜!」

  「謝謝,謝謝;汪先生——」秋菱的眼睛有些潤濕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汪先生古道熱腸,實在感謝!」孫伯葵接口說道:「汪兄,請外面坐吧!關於小婿開賀之事,我還要好好請教。」

  這一下真所謂「皇帝不急,急煞太監」,孫二娘趕緊搶出來說道:「大叔也是,這樣的交情,比通家之好更深;為妹夫開賀的事,為什麼不在這裡談?人多,容易商量。」

  「喔,」孫太太急忙引見,「汪先生,這是我的侄兒媳婦。」

  「孫二少奶奶!」汪朝奉又是一揖。

  「不敢當!」孫二娘代作主人,指著上首椅子說:「汪先生請這裡坐!大叔,你老人家也坐啊!」

  等汪朝奉與孫伯葵坐了下來,孫二娘又招呼茶水,端上現成的果盤;亂了一陣,彼此坐定,仍是她先開口。

  「汪先生,多謝你;聽說報子是你代我二妹接待的。」

  「是的;雲汀兄跟陶大嫂關照過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原是好鄰居,理當照應。」

  「足見得汪先生熱心,聽說還特意帶到我大妹夫家去報喜。」

  「既是至親,理當報喜。吳老先生也很夠意思,做了一番大大的豪舉,不但孫府上跟雲汀兄很有面子;連我亦與有榮焉。」

  「是啊!」孫二娘興致盎然地,「我們也聽說了,不過有點不大相信;汪先生,當時是怎麼個情形,倒說給我們聽聽。」

  此言一出,汪朝奉便發覺屏風後面,裙幅窸窣,知道想聽新聞的人不少;但他無法細說。原來,當葉定中所攜的報條,未貼上吳家大門以前,汪朝奉雇用更夫,十路報喜,已使得吳良父子,黯然失色,好不自在。及至汪朝奉帶著葉定中上門報喜,吳良勃然震怒,認為汪朝奉竟是有意上門來羞辱,幾乎就忍不住要發作。

  然而畢竟還是忍住了,因為第一,家有喜事,滿堂實客,豈可自己發怒攪局;其次,「伸手不打笑臉」,汪朝奉連聲「恭喜」,不能板起臉來說一句:「喜從何來?」最後,也是最要緊的是,汪朝奉的一句話。

  「良翁!」他說:「我還有極好的消息奉告。」

  「喔、請教!」

  「天機不可洩漏!來,來,請過來。」

  看他的神色,不似開玩笑;吳良便由著他撮弄到一邊,聽他說些什麼?

  「良翁,你那懸紅以待的一句話,可作數?」

  「笑話!我吳某人說話,哪句不作數?何妨區區二百兩銀子?」

  「二百兩銀子,在良翁是區區;在貧士看,真是多多。陶雲汀一向耿介,不敢受良翁的厚愛,那時區區二百兩銀子,豈不大大傷了良翁的面子。」

  「啊!」吳良被提醒了,真該記取「滿飯好吃,滿話難說」這句俗語,看樣子陶澍必不受此辱;他不受,自己便是自取其辱,「這該怎麼辦呢?」他搓著手說:「倒真要請教了!」

  「我已經替良翁想好了絕妙的一個主意,拿這二百兩銀子,賞了報子。」汪朝奉緊接著說,「這一來,良翁有面子,陶雲汀也有面子;而且一定心感。二百兩銀子結交一位舉人,十分劃得來的事。一舉數得,何樂不為?」

  「有道理,等我想想。」

  「不必多想,多想就不值錢了!良翁,你這『懸紅以待』四字,如果是對陶雲汀而言,大家會批評你,拿錢砸人;說是懸紅以待報子,就顯得你是看重親戚。補過要快,不可猶豫!」

  「說得是!」吳良也醒悟了,滿面笑容地走到席前大聲說道:「舍親陶雲汀,果然高中;不枉懸紅以待的一番厚望!」接著向侍席的聽差吩咐:「把那二百兩銀子賞了報子。」

  此言一出,滿座驚愕,不僅因為想不到吳良出手如此之闊;更感詫異的,居然是為了陶澍而有此豪舉。

  葉定中也是做夢都想不到會發這種財?上得廳來,磕頭謝賞;只為過於緊張激動,捧著一盤元寶,摔個大觔鬥。於是舉座哄堂,吳良也更得意了。

  「汪兄!」他很親熱地說,「來,來!請上坐。」

  「謝謝!我只叨擾一杯喜酒,就得告辭。」

  吳良哪裡肯放,好說歹說,坐了有半個時辰方得脫身,隨即轉來孫家。一則道賀;二則確是來商量如何為陶澍開賀,以及如何打點他上京會試?

  不過,看樣子這天是無法再談的了;汪朝奉想了一下便說:「府上喜事,接踵而來;今天是大小姐出閣,明天又要預備嬌客回門。關於雲汀兄的一切,我先去籌畫,稍停一兩天,我再來向葵翁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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