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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拜堂是在酉時,男家正行嘉禮;女家已經開席。汪朝奉雇來的十名更夫,亦正在吃飯,每人一吊銅錢早就到手,吃完了飯就要告辭,因為起更的辰光快到了。

  有個姓王,行八的更夫,還想撿個便宜,等汪朝奉走過,放下飯碗趕來說道:「朝奉,朝奉,想跟你討樣東西。」

  汪朝奉心情很壞,皺著眉問:「你還要什麼?」

  那傢伙不識眉高眼低,指著新買的十面響鑼說:「這東西總歸用不著了,朝奉,我跟你討一面做更鑼!」

  一聽這話,汪朝奉的火氣,就不止一處地方來了,「王八、王八蛋!」他破口大駡:「你怎麼知道用不著了?簡直放狗屁。」

  王八被罵得雙眼發楞,「朝奉,」他說:「給不給在你,也犯不著罵人啊!」

  「不給,不給!」汪朝奉跳著腳罵,「錢也拿了,飯也吃了,你替我滾蛋!」

  一語未畢,只見池竟成奔了進來,雙手高揚,大聲說道:「師父,師父,報喜的來了!」

  這一聲高喊,裡外肅然,無不側耳靜聽;當鋪的圍牆甚高,傳聲不易,聽了一會,方始辨出,果然有「當當」的鑼聲。

  「是陶家不是?」他抓住池竟成問。

  「是的,不錯!」

  「慢點!」汪朝奉反倒冷靜了,「一定要弄清楚;這個笑話不能鬧。」

  「人都快到了!」

  「你先到陶家門口去接應,我馬上來。」汪朝奉轉臉向王八笑道:「王八哥,你別生氣;這回大概用得著響鑼了。用完了我送你一面。」

  說完,飛步出門,鑼聲越發響亮;報喜的一共是兩個人,前面一個打鑼,後面一個一手牽兩條騾子,一手高舉一盞燈籠,上面有字,寫的是:「連捷報房!」

  這時街上看熱鬧的人已經很多了,紛紛在問:「是不是陶秀才中了?」有的便迎上去問報子:「是陶家不是!」

  「是陶家。」

  「在這裡!」汪朝奉站出來,迎面大喊。

  於是報子站住腳問:「是陶府上的哪位老爺?」

  「陶府上的人不在家,托我照應;你放心,只要喜信是真,我重重有賞。」

  「什麼?」報子愕然,「我們連捷報房,百年老店,還會錯報了?陶秀才的官印,不是一個澍字?」

  「不錯!我再請教你,安化縣中了幾位舉人?」

  「兩位。一位也是我們連捷報的喜,是周家少爺,中了第四十七名——」

  「不錯了!」汪朝奉搶著說,「陶秀才中的第幾名?」

  「第四名經魁,要不然,為什麼這麼晚才報到?」

  此言一出,立刻劈里啪啦,響起了鞭炮;原來街坊人家也知道本街的陶秀才進省考舉人去了;倘或中了,與有榮焉,所以有些人特為將過年放剩下的鞭炮找了出來;一聞喜信,搶先致賀。

  「來、來!」汪朝奉拉著報子說道:「跟我來!」

  到得黑漆小門緊閉的陶家;兩名報子從背上卸下一個硬紙所糊,外塗桐油的長圓筒,拔開蓋子,取出預先備好的報條;用隨帶的漿糊在紙背刷滿,然後一個敲鑼,一個單腿著地,展開梅紅箋的報條,朗聲宣告:「捷報:貴府老爺印澍應本科湖南鄉試高中第四名經魁。報喜人連三元、葉定中叩喜!」

  等他報完,池竟成已將用竹竿挑起,一掛五千響的鞭炮點燃;十名更夫是早就教導好了,「當當當」地狂敲新鑼,分十路去報喜:「陶秀才高中第四名經魁!」接著又是「當當當」一陣狂敲;敲罷報,報罷敲,整個安化城鼎沸了。

  這時汪朝奉已將兩名報子延入當鋪,一面備酒飯款待;一面捧出來二十兩銀子,連三元一看氣就來了!

  正要開口發作,池竟成機警,急忙說道:「老遠趕來,一定餓了,先請吃了飯再說。」

  「哪個要吃這頓飯!」這連三元是個直肚腸,心裡有話留不住,「都說你們徽州朝奉厲害,我不賣帳!我又不是窮得到你們這裡來當當頭,是你們自己大包大攬,說替陶舉人料理一切。長沙到安化三百六十裡;又是第四名經魁,昨天夜裡三更天出城,馬不停蹄趕到這裡,兩個人性命半條,你二十兩銀子打發哪個?你懂不懂行情?」

  報喜討賞,爭多論少是常事;像這樣一開口便出惡言的,卻還罕見,但汪朝奉不以為忤,反而笑嘻嘻地說:「我懂行情!我挑你們賺二百兩銀子,好不好?」

  一聽這話,連三元楞住了;看著葉定中不知說什麼好?因為汪朝奉的神情詭秘,弄不清楚他是有意拿他們作耍,還是有幾分真意?

  「汪先生,」葉定中老實說道:「二百兩銀子的賞是不敢領。你老看我們三年就靠這一報;陶老爺又是高中經魁,多賞個四、五十兩銀子,也算不了什麼!」

  「我是真話!你們大老遠來報喜,我何苦跟你們開玩笑?」汪朝奉正色說道:「我總包你們心滿意足就是,閒話少說;趕緊吃飯,還有兩處地方要去報喜。」

  看樣子真不像開玩笑;想想也沒有無緣無故開玩笑的道理,連三元性急,當即說道:「既然還有地方報喜,先去報了再回來吃飯!」

  「這也好!你們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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