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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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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秀才很知禮,祖父的朋友,自然照規矩喊,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叫一聲「陶公公!」 「千萬不能叫!」陶澍很認真地,「把我都叫老了!陶叔叔吧。」 「絕無此理!」賀老說,「就喊陶先生好了。」 於是改了稱呼;小秀才又自己報了名字,叫賀永齡;然後說道:「爺爺,有轎子在那裡!奶奶叫預備的。」 「你奶奶當我走不動了?豈有此理!你打發轎子回去;把我的考籃也帶走,我陪陶先生去喝酒。」 「奶奶跟媽早就預備好了。」 「不要緊!晚上再喝。」賀老者又說,「你跟你媽說,明天不必預備進場吃的東西了。」 「怎麼?明天不是第二場進場。」 「爺爺的卷子都要上藍榜了,還進什麼場?」 賀永齡一臉驚疑,「怎麼會呢?」他問,「出了什麼紕漏?」 「沒有出紕漏,今天一上午收了一個門生,得了一方端硯,還交了一個好朋友;所獲良多,不虛此行。你快回家去吧,回頭跟你們細說。」 賀永齡便向他祖父與陶澍行了禮,攜著考籃自去;陶澍兩人便就近在貢院附近找了家小館子坐定下來,點了酒菜,把杯談心。 「賀老,」陶澍情不自禁地說,「剛才那番天倫之樂著實可羨!人生貴適意耳!何必富貴?」 「足下真無忝于靖節先生,能作此語,便是性情中人。來!幹一杯。」 幹了杯,陶澍一面替他斟酒;一面問道:「令孫秀髮,何以不進場;祖孫同科,豈非佳話。」 「說來也是他一番孝心;他顧慮著他倒中了,我還是我,不免難堪,所以不肯進場。其實,就是我此番來受一夜的罪,也是拙荊、寡媳、小孫合力慫恿的結果。」 陶澍微微一驚;想了一下問:「賀老幾位令郎?」 「只生過一子一女。」 只生過一子,卻說「寡媳」,可見得如今膝下無子而有孫;此是老年人傷心之事,不必提它,便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來,「以賀老之意,」他問,「本來是不想進場的?」 賀老者屈指計算了一下,「恩正並算,共計二十三科;整整五十年。『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從三十年前,我就絕意於此了。不過,」他說,「每科還是入闈。」 「這話,賀老,我可不解了。」 「我一說,你就明白。我入闈不是應試,是當謄錄。」 原來賀老者經史嫺熟,文筆雅健,但運氣卻極壞,每次秋闈入場,總有意外;有時闈作得意非凡,卻偏偏遇著個有目無珠的房考官,唯有付之長歎而已。 連番不第,家計漸艱,賀老者不得已考充了「謄錄生」。闈中防弊是雙重手續,一重是墨卷早經彌封姓名,稱為「糊名」,卷子上只有考生的籍貫與編號,作為按地域分配取中名額的憑藉,這本名冊在主持闈務的監臨手中,主考與房考是無法知道的。 光是「糊名」,或者猶可從筆跡中去識人,仍得徇私或納賄;所以再一重手續是「易書」;卷子交到收掌所,用紫筆標示後送到謄錄那裡,用朱筆重抄一遍,稱為「朱卷」;墨卷歸箱,朱卷轉送對讀所校對,用黃筆加點;然後送房考評閱,用的是藍筆;此時一本卷子上紅黃藍紫,五色已具其四,最後是主考定去取,卻用墨筆,湊色五色。 「主考得用墨筆,說起來也是當年厘訂場規者的一番苦心。因為墨卷中如果有小小失誤;主司調了原卷來看,可以酌情代為彌縫;再改正朱卷,亦很容易。」賀老者說,「有一年我看到一本墨卷,立意極妙,可惜文字上的工夫淺了些;一時起了個憐才的大膽念頭:心想照功令添注塗改,不超過百字,不算犯規;就照這個限制,細心替他改了一遍,再謄成朱卷送對讀所。結果,這本卷子竟高中了。」 「足見賀老手筆不凡。冥冥中成就他人的功名,亦是極大的陰德。」陶澍忽然想到,「受惠的人知道了沒有呢?」 「怎麼不知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發刻的闈墨與他的原作,已有不同,自然要奇怪。主司成就,添注塗改亦不致如此之多;後來千方百計打聽,這本卷子是我謄的,斷定是我好事,備了重禮,要來拜我作業師。」 「賀老,」陶澍興味盎然地問,「你受了沒有呢?」 「這怎麼能受?受了,不就是自畫作槍替的供狀嗎?我還留著我這張嘴喝酒呢?」 「那麼,賀老是怎麼回答他呢?」 「我說,哪有新科舉人拜生員的門的道理?」 「妙!」陶澍笑道,「自承有這回事,卻不以居功。賀老的處世,值得後輩效法。」 「豈敢,豈敢!」賀老者得意之至,滿浮一白;朱紅臉上銀髯飄拂,別有一種莊嚴瀟灑之致。 「不瞞你說,拜師之說不敢受;贄敬之名也不敢承,不過逢年過節,人家有筆很豐厚的禮送來,我也受之不辭。到底一家大小,要有個餬口之計;從那次以後,算是成了我的常業。不過,老弟台,我自己心裡有個規矩,從未跟人說過;今天不妨跟你談談。」 「是、是!」陶澍急忙答說,「賀老自然胸有丘壑,不是有求即應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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