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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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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孫泊葵糾正她。「你要叫阿菱,叫新的小名,就表示承認她新的身分。」 「阿菱,」巧筠從善如流,立即改口,「跟我一起長大的,本來就跟同胞姊妹一樣。」 「你這樣想就好。」孫伯葵放低了聲音說,「你哄哄阿菱,實在是哄哄你娘。」 巧筠抬臉看了他一眼,倏又垂眼。口中雖無表示,意思是很明白的,完全接受父親的意見。 * * * 這天晚上孫家很熱鬧。人還是那幾個人,不過,話說得多了,進進出出腳步也輕快了,笑聲不斷,鍋杓亂響,因而就顯得很熱鬧了。 秋菱大部分的時間在「姊姊」屋子裡。頭一聲叫「姊姊」,極其艱難,一叫開頭就容易了。巧筠可不同,頭一聲「妹妹」就叫得很自然,也很親熱。 「妹妹,你看,」巧筠將衣箱打開來,揀自己不多幾件的心愛衣服,一件件抖開來,往自己身上比,「這件好不好?」 秋菱自然說:「好!」 「你說好,你拿去穿。」 「不!姊姊你喜歡的——」 「我嫌小了。」巧筠搶著說,「你穿正好。」 穿上巧筠的茄花色寧綢的絲棉襖與湖色紡綢的裙子,秋菱頗有手足無措之感。尤其是第一次穿裙子還不懂輕移蓮步的訣竅;動輒踢得裙幅窸窣作響,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送了衣服還要送首飾;捧出一個拜盒來,打開蓋子,首先看到的,也是最貴重的,還只是陶三姑送來的那四樣東西。 「妹妹,」巧筠出奇地大方,「我們一人一半,你挑兩樣。」說著,拿起寶石戒指便要往秋菱手指上套。 秋菱頗有受寵若驚之感;但也知道,決不能受這一份好意,否則會讓陶澍看不起,「多謝姊姊!」她被巧筠拉住的手掙不脫,用另一隻手去推拒,「我決不能要!」 「為什麼?」 「不是說,『君子不奪人所好」嗎?」 「不是你奪!是我自己願意送你的。」 「那也不能要。」 「為什麼?」同樣的三個字;這一回,巧筠的語氣顯得嚴重了。 秋菱深悔自己的話說得太硬,便先道歉:「姊姊,對不起!」她陪笑說道:「看起來我好像不識抬舉。不是的。我是在想,這四樣東西,不比普通首飾;姊姊應該原封不動帶到姊夫家。」 巧筠臉一紅;她從來沒有跟秋菱說過這四樣珍飾的來源;不過彼此心照不宣而已。此刻聽秋菱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堅持了。 「那麼,你挑兩樣別的。」 別的首飾都不怎麼值錢;秋菱反倒是高高興興地挑了一支金簪子,一副點翠銀押發;謝了又謝。 「大小姐、二小姐!」小丫頭青兒帶些頑皮的笑容喊道:「快開飯了,老奶媽叫我來請。」 於是,巧筠收拾了拜盒,攜著秋菱一起到堂屋,一路走,一路低聲教導,「走慢一點!走慢一點!」她說,「步子越小,裙子越不會動。」 秋菱是大腳,要裝小腳是件非常彆扭的事;但也無奈,只好強自抑制著,一步一步移向堂屋,但見高燒一對紅燭,懸起一幅南極仙翁,彷佛是做生日的樣子。 但長桌子前面又並列兩張椅子,卻又像新婦「廟見」的格式;秋菱正在猜想時,老夫婦雙雙出現,老奶媽已將一方紅氈條鋪在地上,權充贊禮的賓相等兩老坐定,說一聲:「老爺、太太,受二小姐的禮。」 「請吧!」巧筠攙著她的右臂,步向紅氈;竟是反主為婢,來服侍秋菱。 「不敢當!」她輕輕說一句,隨即在紅氈條盈盈下拜,口中喊道:「爹、娘!」喊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乖女兒,起來,起來!」孫太太說。 「好!從此更是一家人了。」孫伯葵也是滿面笑容,「你們姊妹也是見見禮。」 於是巧筠在東,秋菱在西,姊妹倆相對一拜。接著是老奶媽與青兒等人見禮,照孫太太的吩咐,正式改稱為「二小姐」。 禮畢家宴,孫伯葵居中坐下,左顧孺人,右撫嬌女;天大的心事,一旦解消,不由得又喝得酩酊大醉,扶入書房,倒頭便睡。 秋菱原來睡在巧筠後房,已非丫頭的身分,寢處也應該變一變;孫太太的主張,讓秋菱在她床前搭一張小床,母女一房睡。關上房門,自然有些私話說。 「你姊姊對你怎麼樣?」 「當然好。」秋菱答說:「她還硬要把她那四樣首飾分一半給我;我硬辭才辭了的。」 「你怎麼說?」 「我說姊姊應該原封不動帶到吳家,才是道理。」 「你倒沒有說,你不便帶到陶家?」 「沒有。」秋菱低著頭,輕輕答了這一句;忽又抬頭說道:「娘!今天給你們兩位老人家磕過頭了,用不著再請什麼客。」 「為什麼?」孫太太說:「親戚朋友也不多,我算過了,外面請三桌;裡面請兩桌。也花不了多少錢。」 「花錢是一樣;還有一樣——」 「還有什麼?」孫太太催促著,「你怎麼不說下去?」 秋菱是無法出口。她的想法是,突然之間收侍女為義女,親友不免奇怪;要打聽原因,自然不難;打聽清楚了,自然又會當作新聞。那一來可能會使得陶澍難堪;不如不張揚為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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