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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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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孫伯葵催問著,「你倒說,我這件事做錯了沒有?」 「我不知道。」巧筠將身子旋了轉去。 一女二配,自然是大錯特錯的一件事;而她居然說「不知道」,可見得不認為做錯。意會到此,孫伯葵的信心大增,隨即說道:「你能諒解我不得已的苦衷,總算我沒有白養了你。三從四德的道理你自然懂;如今你尚未出閣,自然是『在家從父』。你要記住我這句話。」 巧筠心領神會,知道父母有一場饑荒好打;萬一鬧得不可開交,一定喚她去問她的意思,那時便可以冠冕堂皇地表示:「在家從父。」 果然,等孫伯葵拿對女兒開頭說的那幾句話跟妻子說時;孫太太幾乎跳了起來,「你怎麼做這種糊塗事,女兒姓了陶,又姓吳,那不是失節之婦?」她大聲質問:「你開口『子曰』,閉口「子曰」;孔夫子的大道理到哪裡去了?」 振振有詞,而且搬出孔老夫子的大道理,孫伯葵不由得氣餒了,囁嚅著說:「那時我酒吃醉了。」 「灌了幾鍾貓兒溺——」 「太太,」秋菱急忙解勸,「老爺酒醉了的話,人家不會當真的,太太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這一下提醒了孫太太,頓時怒氣消融,「對啊!酒後戲言,」她說,「作不得數。」 「誰說作不得數?我把巧筠的庚帖都寫給人家了。」 此言一出,孫太太怒氣加倍;正臉色鐵青地在思索,該說一句什麼話,才能表達自己對這件事的感覺時,突然想到,「你不是說喝得大醉嗎?」她問,「腦筋不清楚,字倒能寫得清楚;那不是怪事?」 聽得這番指責,孫伯葵才知道自己話中有了漏洞,只好哭喪著臉不作聲。 「我看你酒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幹點什麼?你倒說說看,女兒的年庚八字,是哪八個字?」 「這自然記得。我親筆寫的,會不記得?」 「那你說呀!是哪八個字。」孫太太譏嘲地說,「我看你啊,只怕把我的八字寫了給人家了!」 這話說得令人失笑,秋菱忍不住掩口。孫伯葵夫婦之間,劍拔弩張的形勢,亦因而稍得緩和,但這樁大事,不但不容沉默,而且非即時有個了斷不可;孫太太便使個眼色,讓秋菱退了出去,要平心靜氣跟丈夫來談判。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見妻子態度平和了,孫伯葵趁機在氣勢上欺了上去,「怎麼回事?」他大聲說道:「為來為去為女兒好!安化第一美人,嫁到安化第一富家,有什麼不好?」 孫太太為之氣結;「虧你還是讀書人,說出這種沒骨氣的話來!」她說,「你就看得雲汀一輩子沒出息了?」 「誰知道他將來怎麼樣?我看,就有出息也有限。」 這是件沒法子爭的事;孫太太想了一下說:「我們先不必講理。你把昨天晚上喝醉了酒,怎麼寫庚帖給人家的經過,說給我聽。」 說是酒醉誤書庚帖,根本就是托詞;事實上是在張小腳家未喝酒以前,便由楊毅出面作媒,以四千銀子、百畝良田作聘禮,獲得孫伯葵的首肯,親自寫了庚帖,由楊毅轉給吳良,將巧筠改配吳家為婦;而且當時改了稱呼,孫、吳二人以「親家」相稱了。 這些情形,做丈夫的都告訴了妻子,唯一不實的是,酒前議婚,改為酒後相許;「生米已成熟飯,沒法子了。」他說,「反正也不壞;你就不要難為我吧!」 「不是我難為你。一家女兒許了兩家,陶家如果不肯,不要打官司嗎?」 「這你放心!媒人擔保,一定會想法子讓陶家退婚。」 「辦不到呢?」 「辦不到就不算數。」 「好!」孫太太點點頭。 這個「好」字,引起了孫伯葵的警惕;他知道他妻子最袒護陶澍,此刻聽她的語氣,必是會派秋菱去通知陶澍,不論如何,不退庚帖,那一來四千銀子,百畝良田,豈非鏡花水月? 於是他說:「太太,你不要一心一意,以為你的想法總是對的。你要知道,嫁得不好,吃苦是女兒吃苦;你也替她不得。若說私下貼補女兒,你知道的,一次兩次還罷了;日久天長,哪裡負擔得起。所以你最好先問一問女兒的意思,再作道理。你道我這話,是不是很實在?」 孫太太沒有想到丈夫已在女兒面前下了工夫;更沒有想到吳家已經陶三姑的手,買服了巧筠的心,聽丈夫這一說,確是很合道理,便即點點頭,表示同意。 智珠在握的孫伯葵,只等妻子點了頭,隨即高聲喊道:「秋菱,你去把小姐請來。」 一直在偷聽的秋菱,口中答應;腳步躊躇,心知不妙,因而懊悔——楊毅在陶澍身上費心機,以及陶三姑忽然有這麼四樣珍貴首飾,她是早就看出來了,必與吳家求婚一事有關。總以為事情沒有這麼快;年近歲逼,暫且不必拿這件事煩孫太太的心,等過了年,找個機會說破了,好好想個挽回之計。哪知,一夕之間,情勢大變;如今迅雷不及掩耳,看起來無能為力了。 當然,她還是存著希望的,希望巧筠會因為害羞而不作表示,先搪塞了這個場面再說;因此,她去請巧筠時,特意叮囑一句:「小姐,如果老爺有什麼話問你;你最好多想一想,不要輕易鬆口。」 巧筠心裡明白,憎厭秋菱多事,便沒好氣地問說:「什麼事不要鬆口,要多想一想?」 「是小姐的終身大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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