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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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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說已經過去了。」 「此話怎講?」 「本想不負楊秀才的好意。想想還是不能輕易受人之惠;所以此行作罷了。」 「那麼,明年秋闈的盤纏呢?」 他相信他的未來岳母會替他設法;不過這話羞於出口,只好這樣答說:「到時候再說。」 「現在就可以說定。」汪朝奉說,「到那時候,我替陶先生預備盤纏;楊秀才的錢用不得。」 「噢!」陶澍很注意地,「何以他的錢用不得,你的錢就能用?」 「不錯!照陶先生的意思,既然不願輕易受人之惠,那麼我的錢也不能用,是不是這個意思?」 「是啊!」 「那麼,我老實奉告,你用我的錢,不是受我的惠;我是借給你,將來要還的——」 「楊秀才的話也一樣。」陶澍搶著說。 「不一樣!陶先生,你借我的錢,將來還的仍舊是錢;借他的錢,將來還的是人!」 「人?」陶澍愕然。 「你慢慢去想、去看就明白了。不過,」汪朝奉鄭重囑咐,「只能自己想、自己看,莫跟人去談這件事。要談跟我來談。」 他又加了一句:「我可惹不起楊秀才。」 這幾句就大可玩味了。陶澍本想追問,但想到汪朝奉要他多想、多看,便閉口不語;只記住了他的話,等回了家去細想。 「陶先生,」汪朝奉又說,「我還有個盤算。明年我回徽州過年;我十年沒有回家了,照規矩可以在家住三、四個月,秋天就可以動身。那時,我陪你到揚州去盤桓些日子;替你把會試的盤纏弄出來。你道如何?」 這話就不投機;而且大不投機。陶澍對漕運、水利、鹽務的積弊瞭解愈多,痛恨愈深;蓄著滿腔的抱負,只要一旦得志,必定痛加改革。又何肯跟著汪朝奉到揚州鹽商那裡去打秋風? 他在經世實用的學問上,只是默默地下工夫;平時既未跟汪朝奉談過,此刻自亦不便大發議論,搞得喝下去的酒都會不受用。而況到鹽商或河工上去打秋風,早都視為無足為奇之事;汪朝奉說這話,純為一番好意,並非作奸犯科,陷人於不義,更不宜板起臉來說大道理。 因此,他微笑答說:「到時候再談吧!」說到這裡,他心中一動,便又問道:「你在揚州多年,鹽務方面很熟悉吧?」 「是啊!」 看陶澍有興趣,汪朝奉便大談鹽商的豪奢;一直追溯到康熙、乾隆多次南巡的驚人糜費。陶澍只默默地聽著,自覺又長了好些學問。 【第四章 荊釵怎及金釵】 「娘!」巧筠一面輕盈地飄了進來,一面問說:「白衣庵菩薩開光,娘,你去不去?」 「去是想去,日子不巧;臘八節!要過年了,多少事忙不過來。我想等閒一閑,誠誠心心去燒炷香,開光那天就不必去趕熱鬧了。」 巧筠不免掃興,轉念一想,自己戴著那幾件珍貴首飾;母親太寒酸了,也失面子,隨她不去,也無所謂。 看她的神態,有些莫測高深的模樣,孫太太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想去?」 「不想去的,那天一時答應了陶三姑,我在這裡懊悔。」 孫太太頗為詫異,「白衣庵菩薩開光,與陶三姑什麼相干?」她問。 「她是受了白衣庵當家之托,特意來邀我的。」 聽得這話,孫太太自然高興;足見女兒是安化第一美人,名不虛傳,所以白衣庵才特為托人來邀。但轉念想到女兒凡遇這種場面,總是為衣飾發愁,到頭來鬱鬱寡歡,將自己關在臥房裡,不由得心上便揪了個結。 於是,她謹慎地問:「那麼,你去不去呢?」 「答應了人家的,不能不去。再說,也是幫陶三姑的忙。」 這話就更費解了,「怎麼是幫陶三姑的忙?」她問,「幫她什麼忙?」 巧筠不即答話,沉吟了一會,方攙著母親的手說:「娘!你來看。」 「看什麼?」 「你來了就知道了。」 將母親攙入自己臥室,巧筠從梳粧檯的屜鬥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原是裝奇南香手串的長圓錫盒;打開盒蓋,揭開棉花,裡面是陶三姑送來的那四樣首飾。 孫太太目眩之餘,驚疑不止:「這是哪裡來的?」她問話的語氣相當嚴重。 巧筠卻刻意矜持,裝得很隨便,很輕鬆地說:「娘先別問,倒看看是真是假?」 孫太太便隨手取起那枚紅賣石戒指,映著亮光,照看了一會;再看釵環,已可大致認定,是真非假;及至將那只紋絲金鐲子托在手中,沉甸甸地壓手,便更有把握了。 「自然都是真的。」她又問:「是哪裡來的?」 「我幫陶三姑的忙。」巧筠答說:「她有一批首飾想賣,請我替她戴出去,讓大家看個樣子;看中意了,少不得去找陶三姑。」 「原來是這樣幫她的忙!」孫太太將信將疑,「陶三姑平時不過賣點胭脂花粉,線頭針腦,哪裡來這一批貴重首飾。」 「誰知道呢?反正她說願意借給我戴一戴,我落得去風光風光。」 「你要小心!」孫太太說:「萬一弄壞了,或者掉了,賠不起!秋菱跟我說,楊秀才借了一部什麼宋板的詩集子給雲汀;他也怕遭了竊,賠不起,趕緊送還給人家了。」 提起陶澍,作為未婚妻的巧筠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毫無表情地將四樣首飾收了起來,歸入屜鬥。 孫太太思潮起伏,心裡有好些話說;便看一看秋菱,示意她避開了,方始開口。 「阿筠,」她說,「我勸你別戴了這些東西到白衣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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