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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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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天高誼,如潭深情,感何可言。不過,楊兄,如今我還不敢受這筆款子。第一,尚未立券;第二,動用之時尚早。請楊兄先帶回去吧!」 楊毅一楞,說得好好地,怎麼變了卦呢?「雲汀兄,」他亂搖著手說,「帶來帶去多麻煩?你所說的兩點,第一、隨便寫張借據給我就行了;第二、動用遲早,你自有主權。如果是開了年用,你自己收藏好了。」 「你看,」陶澍指著蕭然四壁說道:「我這個蝸居,是收藏八十兩銀子的地方嗎?誨盜之戒,不可不守。再老實奉告吧,何以我急急奉還陶詩,就因為家無長物,樑上君子不屑下顧;而一有了珍物,會讓我魂夢不安。」 說的卻是實情。本來是好意,如果這番好意,設身處地去想,確難接受,而要強人所難,實非成了不通人情的惡意?倘或陶澍動了疑心,窺破真意,反為不妙。因此,楊毅無可奈何地說:「既然如此,我暫且替雲汀兄保管。不過年近歲逼,總有些帳要開銷,我留二十兩銀子在這裡,請雲汀兄早早料理清楚,好安心用功。」他緊接著又說:「言出肺腑;倘或雲汀兄還要峻拒,就是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 說到這樣的話,陶澍無法不收他那二十兩銀子。不過想起秋菱的話,不肯動用分毫,打算過幾天原物送回。只是眼前便有了難題;二十兩銀子非細數,倘或被竊,為之奈何?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寄存在妥當之處;而最妥當的地方,莫如斜對面的當鋪。 這家當鋪的字型大小叫做大有;從朝奉到小徒弟都跟陶澍很熟,也很尊敬他。一見他來,朝奉從帳臺上站起來招呼:「陶先生,請裡面坐。」 原來這個朝奉姓汪;自然是徽州人。徽州人多而地瘠,本地的物產養不活本地人,所以不能不出外經商;積久成幫,生意越做越大,最有名的是兩種行業:一是鹽;二是典當。 汪朝奉的東家姓馬,是揚州的大鹽商,人頗風雅;汪朝奉近赤者赤,追隨他東家數十年,頗知敬重文人,因而對陶澍另眼相看。偶逢需要融通之處,一領青衫,亦能當個兩三兩銀子;此時只當他手頭拮据,便先開口:「快過年了。陶先生這個年關過得去吧?」 「過得去,過得去!年年難過年年過。」陶澍答說:「我今天不是來當當,也不是來贖當;另有小事奉托。」說著,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喔,喔,原來如此!」汪朝奉說,「這件事,我也可以效勞。」 「那好!」陶澍拱拱手說,「拜託,拜託。」 「小事,小事。不過陶先生,摺子我可得過兩天,找到戶頭才能立給你。」 陶澎愕然:「什麼摺子?」 「自然是憑折取息的摺子。」 陶澍這才明白,汪朝奉誤會了;便即笑道:「多謝盛意!不過,汪兄,我不是托你放息;一介措大,也沒有這二十兩銀子去權子母。我只是拜託代為保管,過幾天好原物去還我的一個朋友。」 「喔,是寄存在我這裡!」汪朝奉又問:「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 陶澍想了一下,將楊毅突然來訪以後,所發生的種種情節,約略告知。汪朝奉為人機警而深沉;及至聽完,已知楊毅的作用,卻不說破,只不勝欽服地說:「陶先生真是今之古人!像你這樣不苟取予的,如今真少見了。」 「你謬獎了!」陶澍答說:「我方自慚之不遑;何敢當『今之古人』四字?」 「自慚?這你也責己太苛了!閒話少說,我今天燉了一隻貔,前天開的一壇酒,還有一半,陶先生,我聽你談談陶詩,如何?」 陶澍叨擾汪朝奉也不止一次了,謙辭便成做作,爽爽快快地答說:「喝酒奉陪;聽我談陶詩,只怕問道於盲。」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於是上樓置酒,把杯閒談。陶詩談得不多,倒不是汪朝奉不配聽他談陶詩,而是他想對陶澍有所諷諭,所以話題很快地轉到星相上面。 「子平之學,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說陶先生利於東方,明年要得意,一定會應驗。可是,」汪朝奉問道:「他的另一個說法呢?」 「哪個說法?」 「喏,不是說陶先生宜於晚婚,配妻宜小不宜大嗎?」 「這話——」陶澍喝一酒說,「似乎也有道理。」 「何以見得?」汪朝奉說,「秋闈得意,來年便可應驗;這終身之事,說得對也不對,要多少年以後才知道。」 「不然!」 「怎說不然?」 接著,陶澍便說了套「齊大非偶」的道理,但到底是不是想辭婚,卻未明言。 汪朝奉善體人情,心知他還割捨不下。本來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娶妻而得安化第一美人,畢竟是件不能不令人動心的事;如果孫家有眼光,肯等到陶澍功成名就,自然會成就良緣。就怕岳家倒肯等,他卻中了楊毅的圈套,竟願退婚,那一來自鑄大錯,就難挽回了。 汪朝奉在想,照目前的情形看,陶澍還不至於上當;不過他似乎還不知道楊毅別有用心,應該提醒一句,讓他有所防備,才能萬無一失。 於是他想了一下問:「陶先生,言歸正傳,開了年,長沙之行如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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