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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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李太玄依言而行,將大大小小、奇形各狀的盆景,都擺在神龕面前。 這無意中的一個動作,正符合公主的心意,大起好感。原來公主要買這些盆景,正是為了敬神。當時含笑下地,一一檢視指點,看得非常仔細。一面看,一面與她的宮女,嘰嘰呱呱,不知道說些甚麼? 「李太玄!」燕華終於跟納了半天悶的李太玄說話了,「公主問你這些盆景賣不賣?」 「怎麼不賣,做好了就是想賣幾個錢。」 「你要多少錢?」燕華指著盆景說:「都要了。你說個總價吧!」 李太玄喜出望外,卻不敢漫天要價,靦然答道:「說實話,我還是頭一回做這個買賣,請公主看著給吧,給多少,就是多少。」 燕華詫異,「你是頭一回做這買賣?」她問,「你以前幹甚麼的呢?」 「我以前在家唸書,為避兵亂,輾轉逃到河東。在家時喜歡玩盆景,不想此刻倒用來餬口了。」 燕華點點頭,將他的話傳譯給公主聽。話很長,可見得傳譯得很地道。接著,公主又問了幾句話,才由燕華再來跟李太玄談交易。 「公主說,拿四張貂皮,或者八粒珠子,跟你換這些盆景。你是要貂皮,還是要珠子?」燕華又說,「我勸你要貂皮,馬上就可以換錢;珠子要到大地方才賣得掉。而且再告訴你一句,珠子不怎麼好。」 「是!」李太玄拱著手說:「謝謝姊姊!」 改了稱呼了!燕華臉一紅:「誰是你姊姊?而且也不該謝我,要謝公主。」 「公主當然也要謝。」李太玄說:「不過更該謝你。」 「閒話少說。公主還有句話;既然你是讀書人,不是幹這個的,要請你到我們宮裏,教大家怎樣栽這種盆景。你願意不願意?」 這與李太玄的原意,完全背道而馳。本來是想從盆景中換來一筆還鄉的盤纏,結果反以盆景的招惹,遠適異國。這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可以道里計了。 他本來想一口拒絕,但想到燕華的告誡,公主的脾氣不許人說「不」字;更因為她的眼中流露出渴望獲得滿意答覆的神色,使得他到了口邊的話,竟不忍說出來。 「讓我想一想,」他說:「這件事太重要,我必須好好想一想。」 燕華自不免稍見失望,轉臉用他們自己的話,告訴了公主。公主倒只是點頭,並無慍色。 李太玄看在眼裏,並不是放心,而是不放心;不知道她跟公主說了些甚麼?所以等她的話告一段落,他將心裏所關切的事,問了出來。 「我跟公主說,你怕教不好,會使公主失望。我是替你謙虛,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這那裏是謙虛,竟是接受邀約以後,應該有的客套。 「我又說,你怕人地生疏住不慣。這是老實話,是不是?」 這更是打算到將來的日子了!李太玄覺得她擅作主張,從中搗鬼,可惡得很。但想發作而不敢發,不忍發,只是在鼻孔裏「哼」了一下。 就這時候,公主又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但在燕華口中卻只有一句話。「你先請回去,等下我來跟你說。」 李太玄無奈,只好向公主行了禮,回到自己屋子裏。回想剛才的一番遭遇,說不出是興奮還是困惑;對燕華更弄不清是何感想,只覺得她的一顰一笑,縈繞在心頭,反覆出現,永無寧時。 「李客人!」突然間,旅舍掌櫃出現在門口,臉上浮著尊敬而親切的笑容,「你不必愁了!所有的店飯錢,都有人承擔了去,隨你愛住多久就多久。」 「喔,」李太玄定定神問道:「是那位番邦公主關照的嗎?」 「對了!她是遼國的小公主,生性好動,每年總要從這裏經過一兩次,一來就住我們的店。」掌櫃的說:「這位小公主很任性,只要誰合了她的脾胃,大捆的貂皮、大把的珍珠寶石送人。李客人,你的運氣不壞。」 「多謝你的照應。」李太玄問道:「這裏到遼國多遠?」 「遠得很呢!出關往東,直到遼河邊上,才是她們原來的國境。」 李太玄點點頭不響。旅舍掌櫃交代了話,不便再打擾,悄悄退了出去。不一會店小二送來燭台洗臉水;接著又是很豐盛的四菜一湯、酒和饅頭——從逃難以來,李太玄一個人就沒有吃過這樣闊氣的晚飯。 拋開一切,且先享受;感覺中卻彷彿有燕華在一旁相陪,因而豪啖健飲,這頓飯吃得異常痛快。飯後,店小二又泡來一壺釅茶,剪了燭光,問明沒有別的吩咐,才掩門而去。 門剛掩上,又被推開,進來的是燕華。李太玄早將因為她擅作主張,從中搗鬼而起的怨懟,拋在九霄雲外,只覺得如傳說中深夜從壁上的畫像中,走下來一位仙女,令人驚喜莫名。 「請坐,請坐!」他站起身招呼,又拉椅子又倒茶,異常殷勤。 「你別張羅!」燕華坐下來說:「公主還等著我,我說幾句話就走。」 「是!」李太玄在她對面落座,隔燈平視,看她紅白相映的臉上,跳動著明暗不定的光暈,平添幾分綽約,越發使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一上來就是使人難以回答的話——她問的自然是他願意不願意去遼國?李太玄欲拒不可,想應允卻又真怕為燕華所說的人地生疏住不慣。一旦害起懷鄉病來,是無藥可醫的。 「我怕——」他語聲怯怯地,像個小女孩的口吻。 「怕?怕甚麼?」 「怕到了你們那裏,孤孤單單一個人,到晚來一個人、一盞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姊姊!你想,那日子怎麼過?」 燕華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不作聲。這對李太玄來說,卻是得其所哉:既不能再談難題,又可以恣意飽餐秀色,所以只是含笑凝視,並不催她回答。 忽然,她抬起頭來問道:「你家裏還有些甚麼人?」 「只有一個叔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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